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春桃捧着银红比甲候在一旁。当禾穗重新走出时,鬓边鎏金步摇的红宝石流苏恰好蹭过屏风竹框,惊得嵌在竹节里的螺钿碎粒纷纷反光。
巧姐儿已扒着雕花窗框往外望,珊瑚珠发饰在鬓边晃成一团红影。玲儿小心的侍立在她身后,半屈着膝虚虚护着,生怕小姑娘探身过远摔倒。
巧姐儿瞧禾穗已收拾好,疾步走过来拽着她便往屋外带。
“慢些,当心地滑。”禾穗话音未落,巧姐儿已拽着她跨过门槛,春桃与玲儿等人慌忙跟上。
园子里的山茶初绽,花苞如胭脂点染枝头,虽未完全盛放,却已透着勃勃生机。其花瓣厚实,质地如绢。
待禾穗她们走近,空气里全是清冽微甜的香气,晨光穿过半开的红茶花苞,将细密的绒毛照得透亮,露珠悬在瓣尖,像缀着碎钻的胭脂坠子。
青石板上洇着深褐的水痕,不知是昨夜残雨未收,还是晨雾凝了露,踩上去总带着黏腻的凉。
两人沿着花道徐行,巧姐儿的童声叽叽喳喳地讲着夫子昨日教的诗句,禾穗含笑垂眸细听。
忽的,巧姐儿挣开禾穗的手,指着前方惊呼:“姨娘你瞧!那株白茶开了!”话音方落便提着裙角疾步奔出去。
假山旁的白山茶正整朵舒展着,莹白花瓣凝着圆润露珠。
眼瞅着巧姐儿踩上湿滑的青苔石径,禾穗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攥住那只小手,嗔怪道:“仔细摔着。”
说罢牵着巧姐儿缓步走近细瞧,白茶花瓣似堆雪压枝,花心一点嫣红恰似胭脂不经意洇开。
两人绕过假山,才走得三五步,湖风便裹着水汽漫上来。雾气先是薄薄一层浮在青石缝里,转眼就浓得化不开,把远处的九曲桥洇成淡墨色的影。
禾穗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廊柱,正待开口,却被巧姐儿拽得一个趔趄。
“咱们回去吧,前边快看不见了。”她挣了挣被攥得发疼的手指,袖中暖炉的热气都抵不过雾气的湿凉。
“姨娘,走嘛!”巧姐儿晃着她的手,发间珊瑚珠叮叮作响,“我记得水榭那头也有株白茶快开了,走嘛......姨娘......”尾音拖得又软又糯。
雾气里忽然飘来一阵甜香,不知是山茶的清芬还是巧姐儿鬓边桂花油的味道。
禾穗低头看见那双仰着的杏眼里盛着水光,恰似花瓣上将坠未坠的露珠,终是叹着气由她牵着,往雾更深的九曲桥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在水汽里泛着幽光,像谁铺了一径浸了水的墨玉。
忽的,雾影深处炸开老汉粗粝喝骂:“现在知道不好过了?你怎么不去死!当年让你嫁给小陈管事,你不听!非要嫁给那个穷鬼!如今一家子就靠你一个人撑着,还带累你娘跟我......”话音裹着酒气撞破晨雾,紧接着是一记耳光脆响。
禾穗浑身一僵,下意识将巧姐儿往怀里揽,掌心触到小姑娘后颈细绒的胎发,才惊觉自己指尖都在发颤。
巧姐儿埋在禾穗衣襟里不敢作声,发间银铃被雾气洇得凉丝丝的。
雾里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啜泣。
禾穗一边紧攥着巧姐儿微凉的小手往回走,她一边侧头对身后的春桃低语,“着人去瞧瞧,哪个奴才这般大胆,大清早的就灌黄汤撒野。”
春桃眼神一凛,朝随行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随行的绿袄子的小丫鬟便猫着腰快步穿过雾帘。鞋尖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直到走出雾气弥漫的九曲桥,晨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缕微光,巧姐儿才哆嗦着开口:“姨娘......”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往她怀里缩
禾穗喉头哽了哽,蹲下身将巧姐儿揽进怀里,用帕子拭去孩子睫毛上的雾珠:“别怕,姨娘在呢。”
指尖触到那温热的泪痕,才想起这孩子自小在蜜罐里长大,何曾见过这般粗蛮景象。她心里暗恨,那撒野的奴才真该拖去杖责。
“那是谁在吵架吗?”巧姐儿仰着小脸,杏眼里浮着惊惶的水光,活像只被雨雾淋湿的小兽。
禾穗望着远处仍在雾中沉浮的骂声,她替小姑娘拢了拢被雾气打湿的发髻,轻声哄道:“许是哪个下人生了口角,不打紧的。”
话音刚落,雾深处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是巨石砸破冰面。方才还粗粝的喝骂声骤然转成尖利惊叫,“春梅。”
紧接着又是一声“扑通”,这次更响,带着水花溅起的哗啦声。
“有人落水了,快去叫人!”她推了把身后的春桃。春桃提着裙摆便往园角值房奔去。
她原是会水的,幼时不懂事,曾跟着村里的小子们在河汊里嬉闹,水性或许比府中许多仆妇都强。
可此刻臂弯里的巧姐儿还在发抖,小姑娘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更何况她如今是府里的姨娘,纵然只是半个主子,也断没有蹚进湖水救人的道理,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雾中又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似是溺水者在水底扑腾。
正焦虑间,忽听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春桃领着几个粗使婆子跌跌撞撞赶来。为首的周婆子扛着根长竹竿,见了禾穗便要屈身行礼。
“快去救人要紧!”禾穗忙挥手,袖中暖炉的热气早被湖风卷得稀薄,指尖冻得发木,连声音都带了颤。
周婆子应了声“欸”,竹竿尖儿划破晨雾,领着众人冲进雾里,竹竿探入水中时发出“噗通”闷响。
此时雾霭渐渐散了些,东边云层裂开道缝隙,晨阳漏下的光缕穿过水汽,将湖面熨出条金晃晃的水痕。
远处九曲桥的栏杆现了轮廓,绿袄丫鬟弓着腰帮周婆子拽粗绳,绳头系着团紫酱色的衣角,在水里沉沉浮浮。
老汉被两个婆子架着上岸,酒气未散的脸上混着水光,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当紫酱色衣角被拖上岸时,老汉挣脱婆子的手,膝盖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他抓着妇人湿衣哭喊:“春梅......爹错了......爹不该逼你......”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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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