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轰隆隆作响的大坝车间里,混凝土搅拌机就像不知疲倦的巨兽,将各种原料搅和成粘稠的混凝土泥浆。
无数工人再将搅和好的混凝土泥浆运送到该浇筑的地方。
唐琳站在工地边缘,微风吹过,撩起她几缕发丝,眼神一直注意着施工区域。
廖总看了眼工程进度表,提高音量,好盖过周围嘈杂的机器声,说道:“唐主任,这可是尾水肘管最后一层混凝土浇筑了。等浇筑好,再耐心等着几天让它好好硬化,咱们就能着手装尾水锥管啦。这次工程计划预计装尾水肘管的时间是60天,没想到咱们提前差不多10天就完成了这部分,可真是个不小的惊喜!”
唐琳微微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错,大家这段时间的努力都没白费。不过可别高兴得太早,后面装尾水锥管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容不得半点马虎。”
“您说的没错,这里施工负责人还算有责任心,交给他们我们大可放心,里面太吵,我们先出去吧。”廖总冲着唐琳扬了扬下巴,两人转身朝着工地外走去。
刚走出工地,外面清新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唐琳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沉积了整日的混凝土粉尘似乎都被吹散了些,肩头的紧绷也跟着松快了下来。
“廖总,尾水锥管的材料有让人安排运送进来吗?”
廖总摘下安全帽,抚了把额角的汗珠:“都准备好了,等这里浇筑完成,就让那边运送。”
“那就好,后继能跟上,不耽搁工程进度就好。”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卷着细尘疾驰而来,“嘎吱”一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穿戴一身橄榄绿的宋高朗半个身子从车里探了出来,手里还攥着一个搪瓷的饭桶。
廖总看着宋高朗火急火燎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沟壑,转头冲唐琳抬了抬下巴:“找你的,我就不杵在这儿碍事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唐琳冲着廖总挥了挥手,工装袖口的水泥渍在暮色里泛着浅灰,转身时眼尾微微扬起,指尖戳了戳宋高朗手里的搪瓷饭桶:“我说宋团长,你今儿怎么又往我这里跑?难不成你们营区很闲?”
宋高朗慌忙侧过身,护住手里的搪瓷饭桶,“小心,别撒了。”
说着,他往前蹭了半步,绿色军装蹭过唐琳的衣袖,解释道:“今早在二道沟换了只老母鸡,特意杀了给你们炖的,里面加了天麻和红枣,我整整炖了两个小时。你和卉卉趁热分着喝,汤面上的油我撇干净了,不腻。”
宋高朗忽然欺近的身影带着股灼热的气息,唐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仰头时撞进他垂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欺身靠近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唐琳盯着他手里提着的鸡汤,心里微暖,指了指宿舍方向:“卉卉下午一直呆在宿舍,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好!”
宋高朗嘴角微勾,快步跟上,鞋底在砂石路上踩出细碎的声响,余光瞥见她后颈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皙皮肤,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中秋聚餐那句“试着相处”像颗撒在风中的种子,也不知怎么就被宋高朗捡去小心埋进了土里。
打那以后,这人就跟装了精准定位,见缝插针似的送爱心鸡汤、送实用礼物,你种菜他帮忙担水浇地,你做饭他帮忙烧火炒菜。
似乎他很快就融入了对象这个角色。
唐琳和他并肩往前走着,笑道:“你再这么惯着,我都发觉自己快成废人了。”
“废人好啊。”宋高朗凑近,几乎碰着她的安全帽了,“废人就该被人揣进兜里疼——前提是你愿意让我揣,让我疼。”
唐琳指尖抵着他的胸口轻轻一推,眼尾迅速扫过周围,耳尖泛起薄红,嗔道:“好好走路。”
“是,你是我对象,你说了算。”宋高朗目视前方,腰板挺直,嘴角却翘得压不住,“我这样走路行吗?”
唐琳被他逗得唇角直打颤,指尖酥酥地蹭了蹭他绷得发硬的胳膊,眼尾带起细碎的笑纹:“好啦,别在这里耍宝了,等会儿被卉卉撞见了,小心她从打心里认为你是‘老不正经’!”
“卉卉我看着平时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应该不会这么想。如果实在这么想的话,我让小野没事多过来几趟,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唐琳无语,她的话是那意思吗?
她的意思是让他别太嘚瑟,稳重点。
两人刚走到宿舍门口,就见冷卉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搭衣服。
湿漉漉的长发顺着肩头往下滴着水,显然是刚洗完澡顺带把衣服也搓洗了。
宋高朗眼尾一挑,语气里裹着藏不住的惊奇:“嚯,我们卉卉干活够麻利的啊,天还没擦黑呢,就把自己收拾利索了,真能干!”
听了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冷卉听了忍不住脸红,“宋叔,您今儿又来看我妈了?”
宋高朗笑着点头:“嗯,你说这人啊,没对象时天天就这样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打处了朋友,反倒整天魂不守舍的,总惦记着过来瞅两眼,不然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这不,我今天炖了锅鸡汤,你把衣服晾好赶紧进屋,和你妈一起,趁热一人喝一碗。”
冷卉眼角余光瞥见唐琳推开宿舍门溜了进去,指尖掐着掌心努力憋着笑:“好嘞,你们先进去,我把衣服晾就来。”
宋高朗应了一声,便拎着鸡汤推开了宿舍门,正好撞见唐琳背对着他换衣服。
浅红色的高领毛衣刚套到腰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转身时,毛衣恰好落定,领口微微收紧,衬得脖颈修长,下摆裹着臀部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见宋高朗傻站在门口,唐琳一边拿了把木梳梳理着头发,一边提醒道:“你站在门口发什么愣,准备给我当门神?”
宋高朗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把鸡汤放在桌子上,坐在桌边看着她梳理头发。
“你穿这衣服真好看,颜色也衬你。”
唐琳将长发扎好,把木梳往书桌上一放,听了他的话,眼尾漾开笑意:“这不正好说明你眼光好。”
话落,提起热水壶里往搪瓷盆里倒出半壶热水,在车间呆了半天,脸上脖子多少有点灰尘,不洗个脸,总感觉脸上黏了灰尘。
冷卉晾好衣服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宋高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妈洗脸。
于是,她悄悄走到他身边,眼尾扬起一抹促狭的笑,问道:“宋叔,我妈好看吗?”
宋高朗耳尖微微发烫,嘴角止不住往上翘,笑着点头:“好看!”
说罢,他转头看向冷卉,语气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得意,“你妈刚才夸我眼光好,你瞧她穿我送的衣服多漂亮,跟朵花儿似的。”
唐琳被夸的手微微一顿,正擦脸的毛巾悬在半空,回头嗔怪地瞪他一眼,“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总是这么口无遮拦?”
“我这是给孩子当正面教材呢,她看着我们相处,以后就知道怎么和小野那小子相处。如果小野敢对她不好,我就替你们教训教训他。”宋高朗狡辩。
冷卉看着眼前一幕,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发现这位宋团长别的不说,单是和他待在一块儿就叫人打心底舒坦。
他好像天生就擅长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只要他愿意三言两语就能把氛围搅得热乎又轻快,连流转的空气都沾了俏皮的笑纹,在周遭织出一张让人忍不住弯起嘴角的温柔网。
说起萧野,唐琳眼尾微微扬起,忍不住问道:“你今天过来怎么没把他带来?”
宋高朗闻言轻嗤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早上我看他被一位卫生员拦住了去路,便罚他去操练场练耐力了。”
冷卉握着汤勺的手顿在半空,略显诧异地看向他:“就因为卫生员拦住了他的去路,你就罚他?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冤啊。”
“丫头,你可别心疼他。都当营长的人了,一点预判没有,发现卫生员想拦他,他就该提前绕开她。没绕开被卫生员拦了去路,有对象一点也不知道避嫌,就该去操练场练练!”
唐琳和冷卉相视一眼,眼里都有笑意,宋高朗角色代入感太强。
虽说还只是处对象,但他已经成功代入了岳父的角色,把萧野看得死死的。
“那个......还有个事要和你们说一声。”宋高朗挠了挠寸头,在母女俩的注视下,喉结滚动两下,嘿嘿笑道:“上面知道咱俩处对象了,催着我交结婚报告。今天过来,其实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把报告打了?”
“你们部队处对象什么时候结婚他们都要过问?”冷卉听说过长辈催婚,还是第一次听领导催婚的。
宋高朗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情况特殊嘛,领导对我们这种大龄青年关注多了一点。”
他没说,当初领导为了让他成家,差点没直接拉郎配,要不是他坚决不同意,也等不到现在和唐琳认识。
领导催婚,显然让唐琳有点措手不及,“这事太快了吧?依我现在的情况,就算你打了报告,我也没时间陪你回去见家人什么的......我这里走不开。”
“我的婚假也不多,我们可以一切从简,只是这样就得委屈你了,没风光的排场,连回家去办酒的时间都腾不出来。不过,请你相信我,这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把卉卉当成亲闺女!”
唐琳头疼地抚着额,军婚真不是开玩笑,压力她怎么感觉有点大。
冷卉也觉得头大,“宋叔,这样是不是太快了?你们确认关系似乎没半个月吧?”
宋高朗不知道A市处对象要多久结婚为宜,但他们的战友基本都是回家探亲,几天假期搞定婚事。
讲究的就是效率。
“我们的战友因为都是驻守外地,一年基本没什么假期,回家探亲假一般在家时间就是几天,他们大多也就是几天时间要把婚事办了。到了我这里,上面看我拖了这么久,他们也是为我着急。”
说着,宋高朗忽然握住唐琳的手,掌心茧子蹭过她的手腕:“我不是急着结婚,是怕错过啊。前半生我已经蹉跎这么多年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我都很珍惜。”
“行了,听你这话我怎么感觉黄土埋到脖子了呢?”唐琳又气又好笑,如果早知道军婚这么急,中秋那天她真该多考虑考虑。
“这事我就当你同意了。”
冷卉坐在角落里,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个人,摇了摇头,唐琳女士这算不算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了?
......
萧野和江景豪吃完饭从食堂里出来,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来吃饭几个卫生所的卫生员。
其中就有昨天拦着他说话的卫生员同志。
小姑娘因为昨天自己拦住萧野想说几句话,却不想因她萧野被罚了。
今天再看到萧野满心愧疚的想和他说声对不起,结果站在他面前,话还没说出口,又被宋团长发现了。
最终结果就是,萧野又被罚了。
操练场上,江景豪快疯了,“萧哥,团长他这是什么意思?昨天莫名其妙被罚,今天照样如此,他是不是看我们俩不顺眼,你没得罪他吧?”
萧野喉结动了动,抿紧的唇角扯出道生硬的线,至于为什么受罚,他心里大概有数。
只是看着远处迈着轻松步伐钻进车里,一脚油门就飙出营区的宋高朗,心里气闷不已。
“集合!”
一声低沉冷冽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江景豪顾不上抱怨,赶忙吹响号声,召集战友们集合训练。
萧野站在操练场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喉结随着喘息微微滚动,却把所有情绪都吞进了紧抿的唇角。
“热身运动,先来个400米障碍跑,江排长,你来领跑给大家示范!”
江景豪欲哭无泪:“营长,我错了!”
“再啰嗦,加一轮!”
江景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立正敬了个礼:“是!”
......
“齐副厂长,这里有你一份电报!”
经过厂门口的传达室时,保卫科的老王叫住了齐暖阳。
齐暖阳停下脚步,看向窗户里面的老王,一脸惊讶:“有我的电报?”
老王从一沓信件中找出一份电报纸:“对,麻烦您过来签个字。”
齐暖阳接过登记本,在上面签了个字,等从保卫科老王手中接过电报时,注意到他探究的眼神,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只是等他低头看到电报上内容的瞬间,脑袋“轰”的一下,就像被一颗炮弹击中,瞬间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