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扬扬洒洒下了三天,雪花如同鹅毛般轻盈,漫天飞舞,覆盖了大地,树枝上挂满了厚厚的积雪,显得格外沉重,偶尔有几片雪花从枝头滑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深及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整个世界被这洁白的雪幕包裹,显得宁静而祥和。
宋衍找人也找了两夜三天,几乎没有合眼,双眼熬得通红,疲惫写在脸上,整个南泾被他翻了个遍,不仅如此,南泾方圆百里之内,从繁华的城镇到荒野的小村,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寒风刺骨,吹得他的脸庞生疼,但他依然坚持着,不肯放弃一丝希望。
眼见他刚刚合上眼一会儿,刚睁开又要去找人,邱朝梓与简宗年纷纷落跪,一个跪季文川,一个跪着拉住端王宋衍的衣袍角。
“先生,请你劝劝王爷,再这样下去,王爷他……”会猝死的呀!
三天两夜,该找的地方都找了,看来……
他问向简宗年,“简参军,你确定不是北晋太子魏淳的人干的?”
“是的,先生。”
“也不是袁家人?”
“是。”
简宗年道,“袁家的银车被我们反劫,现在恨不得攻进南泾城明抢,但我南陈几万军卒在南泾县城驻扎,他只有贼心没有贼胆。”
季文川连简宗年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错过,宋衍都这样了,就算这两个属官对沈如意不太满意,但为了他们的主子宋衍也会容忍沈如意。
如果北晋太子、袁氏家族等人都没有掠到人,那么会不会……可能……
季文川挥了下手,“你们先起来,我跟王爷再复盘一下那天的计划。”
“多谢先生。”
季文川走到宋衍面前,这个温润如玉、有斐君子的南陈文武双全王爷,此刻,唇上下都长满了胡茬,短短两三日,整个人变得沧桑不堪,他的眼眸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焦虑,仿佛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他伸手按在宋衍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端王殿下,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要说这个世上最不希望如意姑娘出事的人是你,那么排在你身后的那个人就是我……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我却觉得与她神交已久,像是结识了一辈子的兄弟……”
麻木颓然的宋衍终于被这两字吸回神思,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兄弟?”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是的,殿下!”季文川笑得心酸,眼角微微湿润,回忆起他们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世上难得神思如此契合之人,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季某也不怕王爷笑话,怕是要与王爷争上一争了。”
宋衍:……
他勾嘴,争上一争,是用你的满腹经纶还是白胖长相?
见宋衍的脸色终于不再死气沉沉,季文川内心暗暗松口气,能刺激到就是好事。
“王爷,咱先喝杯水,把那天你与如意姑娘的计划复盘一下,看看到底是被什么黄雀得了,还是如意姑娘借着这个事件悄然无息的离开你身边……”
前两句没什么,说到后面,宋衍面色瞬间苍白,唇色全无,绷着下颌。
内心咆哮,不可能……不可能……我既不是孟青那样居无定所、玩世不恭的浪荡子,也不是那过河拆桥望恩负义的魏淳,从见到她第一面,他便看重她,想她所想,思她所思,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可以提啊!
他有驳斥过她吗?
宋衍摸着自己的心很肯定的说道,他没有。
季文川见他又陷入到隐忍痴颠状态,赶紧说出自己的分析,“王爷,你本意是除了找出袁家的银子,还要把参与到此事中的势力一并铲除,所以利用袁家潜进城作了详细布置,所有布置中包括如意姑娘故意被掠走,然后你故意去追,让袁家人‘抢去’银子,原本你们的计划是在出城二十里地左右截胡他们抢劫的银子,同时另外人马‘救出’如意姑娘,是吧!”
是的,原本他不同意利用沈如意作诱饵的,是沈如意说服了他,说让他把潜入衙门的黑衣人干掉,换上他的人出城,以达到麻痹袁家人的目的。
这事他没有交给别的人,就怕别人轻视沈如意造成意外不好的后果,他把伪装劫人的事交给了一直暗中保护沈如意的常顺。
此事各个环节他都考虑周到了,但等银子成功截胡并把姓袁的派来的人都抓获后,他去找沈如意时,结果常顺说人真的被劫了。
天知道他听到那句话后犹如坠入无底深渊,他不能想象以后身边没了沈如意会怎么样?
一点也不能想像,想着……想着……
喉咙处冒出腥甜,被他死死的压制下去。
季文川长叹:“殿下,通过你这些话,恕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残忍的事实,如意姑娘或许就是那只黄雀……”
“为什么?”
宋衍这三字,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怒吼,平静的就好像寻常问话,可只有真正痛过的人才知道,越是不发出来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季文川再次感叹,像是想起了一件久远之事,“今年五月份在江家村时,遇到一对夫妻吵架……”
“先生……你的意思是,沈如意可能去江家村了?”
看他就要跨出去找人,季文川连忙制止,说道:“殿下,你听我讲完……”
宋衍只好顿住脚步,等着他讲完。
“那妻子伸手要钱,丈夫不但不给,还要打妻子……如意姑娘气不过,上前伸手制止,骂道‘孩子她生,家务她干、田里的活也是她干,为你作牛作马,居然还不给钱养家,那要你这个男人何用……’”
“先生,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王爷,我会没银子给沈如意花?”
季文川赶紧摆手,“王爷,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讲,事后,如意姑娘是这样对我讲的,她说她会做饭,会做木工,会赚钱养活自己,要男人干什么,这一辈子她会游历九州十国,看山川河流,赏朝花看夕阳,要自由自在的度过这一生……”
宋衍震惊的沉默了。
季文川:“如意姑娘的想法不同于常人,或许她觉得与端王府的缘份就到这里了吧!”
宋衍抬眸看向季文川,缘份就到这里了?
他目龇红:“她欠我的药钱还没清呢!”
想缘尽,没门。
(⊙ o⊙)啊!王爷,你这话没开玩笑?人家如意姑娘在你身边做了这么多事,那一件不够抵药钱的?
不对啊!现在的宋衍怎么有点像那个北晋太子魏淳啊!
想想这三天两夜,宋衍把南陈国南边城镇村子翻了个遍的样子,跟去年魏淳把北晋京都及方圆百里都翻遍没啥区别吧?
说不定建康城内茶楼里已经有关于南陈端王为丫头冲冠一怒屠尽南边山匪的话本子了。
季文川:……
大概是季文川的劝说有了效果,也或许宋衍知道寻人的最好时间段已经过去了。
他终于冷静下来,该吃吃,该睡睡。
所有下属门客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怕端王宋衍为了一个红颜祸水把自己的前途断送了。
孟青派出去的人也找了很久,宋衍找过的地方他没找,宋衍没找过的地方,他都翻遍了,最后再次站到了雇主面前,“人真不是你掳的?”
袁钧安阴沉冷笑,“我倒希望人在我这里,可以拿她作chou m码,不管问你,还是魏淳、宋衍,那一个不会让我大赚一笔。”
那人到底去了哪里?
孟青的脸比袁钧安更阴沉,那里还是那个人前阳光开朗的江湖少主。
又是一年腊八至,沈如意找邻居大娘阿嫂们买了些杂粮豆子红枣熬八宝粥,租了个小屋子,在地面上挖了个土坑,再次过起了原始简朴的小日子。
这里是南越北边边境上的一个小镇子,离南陈国两百里地左右,这里民风淳朴,既不贫困,又不繁华,适合旅居,如果没人找上门,她打算在这里歇上一年半载,再往南。
反正她不急,走走停停,最终到达后世的大理即可。
这次沈如意没有女扮男装,她在脸上画了个青胎记,扮了丑女,因为手中有银票,所以平时明面上画些画样子、发些豆芽卖钱,实际上就是享受生活的,在书肆里买了各类书籍、以及画本子,窝在小屋里坐在地火塘前看书、喝茶、吃零食,渡过慢悠悠的一天。
为何她要突然离开宋衍呢?
因宋衍对她的情意已经不含蓄了,让她不得不面对,这次剿匪回建康城,以他的功劳,以及年纪,南陈帝肯定要让他娶妻,而他也会在娶妻之前把自己纳成妾室,她连正经妻子之位都不考虑,怎么给人当妾室?
当然不可能,那不逃,还等什么?于是便借着黄雀一计,顺便让自己脱壳了。
宋衍迟迟不回建康城,瑞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告过南陈帝,亲自到南泾来迎弟弟,看到繁华安定的南泾城,瑞王真是既欣慰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情绪有些复杂。
两个月时间,再次见到弟弟,瑞王很是吃了一惊,“子潜,你……”
看上去,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温润如玉,如果不了解的他的人,一定想不到,他实际上是个会带兵打仗的武将。
但,瑞王就是觉得弟弟变化很大,变得更深沉了,坐在哪里,能沉默半天。
他看向邱朝梓等人。
邱朝梓他们哪敢多言,只能礼貌的避开,“殿下与爷你们二位先聊,要是有什么吩咐,下官就在外面候着。”
说罢,带着属官、门客等离开。
瑞王没看到季文川,“南山先生呢?”
“与安公子在外面食肆里用餐。”
瑞王点了下头,伸手挥了一下,意思让他们退了。
长平把门合上。
瑞王坐到弟弟面前,神情严肃,“子潜,说吧,到底遇到了何难事?”
宋衍抬眼,“并没有。”
瑞王宋铭:……
他被弟弟噎了下,望了好一会,失笑道,“难不成谣言是真的?”
“什么谣言?”
“说你为了丢了的丫头魂不守舍,连家都不回了,待在南泾县衙做什么?难不成要代替林景淮成为县令?”
“未尝不可。”
“你……”此言一出,宋铭没想到谣言居然是真的,“子潜……”一脸无奈,“我们不仅仅是皇子,还是……”要夺位的皇子。
但后半句,他没说,要夺位的是他,弟弟辅佐他。
他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世上美人多的是,你想要什么样的丫头没有,哥哥帮你多找几个,总会有一个可心的。”
“多谢兄长,但不必了。”
宋铭:……
今天第二次被弟弟噎回头了。
这是……对那丫头情根深种?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腊八一过,街上的年味越来越重。
季文川与安旬坐在临街的小酒馆里,二人对饮,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却喝的无滋无味。
“阿旬啊,你说沈如意现在会在哪里?”
安旬担心道,“先生,或许沈如意不是自己逃了,而是被贼人掳了呢?”
季文川摇摇头,“被掳与自己走,我还是看得出的。”
安旬:……用那只眼睛看的?
季文川嘿嘿一笑,“我问过飞双了,她说沈姑娘带走了不少金叶子。”
安旬:……
季文川道,“开始时,飞双一直自责内疚,与王爷、常顺等人一起找人,直到我去找她,问她那天晚上掳人的情形,据常顺说如意姑娘的身手达到了高手极别,按理说,如果她不配合,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是她与常顺等人的对手,但她还是被抓了……于是我便让飞双看看有没有她留下的书信,结果这个狠心的姑娘只字未留,飞双却意外的发现一直装在匣子里的金叶子少了。”
“这……也不能证明如意姑娘不是被人捋走的吧!”
季文川再次道,“不要忘了,上次被慕容连城捋走后,她可留了好几处印记……”
“那这次是不是被雪掩盖了呢?”安旬还是不相信,还是担心。
季文川吁口气,“是啊,都被大雪掩盖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