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怀中取出一本空白医册,“只望你将所有卖过此药的人名单写下来,我会逐一告知他们解法。”
青年盯着她眼中的冷光,忽然颤抖着跪下:“那些人都是贵族……小的也是受人指使……”
沈清皱眉,正要追问,忽闻门外传来喧哗。
她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白袍的医者正抬着担架穿过街道。
担架上的少年浑身红斑,皮肤溃烂处渗出黄水——正是金粉毒症的症状。
“跟我来。”她当机立断,扯下腰间玉佩扔给阿卜杜拉。
“劳烦将名单送去驿馆,就说蛇佩医者要见他们。”说罢提起药箱追向医者队伍。
文海医馆的长廊弥漫着艾草与硫磺的气味。
沈清跟着白袍医者穿过三重纱帘,只见中央石榻上躺着十几个患者,年龄从少年到中年不等,症状却各不相同。
有的咳嗽带血,有的下肢浮肿,最严重的那个老者已双目失明,手指蜷曲如鸡爪。
“海巴尔?沈?”为首的医者摘下头巾,竟是那日在沙漠中给她递纸条的黑袍人。
他名叫哈立德,眼下眼底青黑,显然多日未眠,“这些人都是半月前参加过‘黄金盛宴’的贵族。”
沈清瞳孔微缩。她在苏丹的藏书阁中见过记载:文海贵族每年会举办“黄金盛宴”,以金箔入菜,寓意“金身不朽”。
她忽然想起宴会上那座蜂蜜金粉堆砌的“金箔喷泉”,胃中一阵翻涌。
“他们吃了多少金箔?”她俯身查看老者的舌苔,只见舌质紫暗,舌苔黄厚。
“少则一两,多则半斤。”
哈立德递来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患者的餐食记录,“那位老伯爵甚至用金箔泡茶喝。”
沈清捏紧纸卷,指节发白。
她想起祖父医典中那句“金石之毒,入肾损骨,积年累月,必成大患”,又想起西凉那些因野沙菜中毒的牧民。
同样是对“补益”的盲目追求,有人食金,有人食草,却都在欲望的陷阱里越陷越深。
“立刻准备三物:绿豆、甘草、防风。”
她开始调配解药,“金箔性重沉降,需用轻清之剂引毒外出。另外,取生萝卜汁灌服,可解金石之滞。”
哈立德愣了愣:“这些都是中原药材……文海难寻啊。”
“那就用替代品。”
沈清扫视医馆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椰枣树上,“椰枣补中益气,可代甘草;薄荷辛凉解表,可代防风;至于绿豆……”
她忽然想起西市药肆有卖的鹰嘴豆,“鹰嘴豆煮水,亦能解毒。”
当第一锅鹰嘴豆汤煮沸时,沈清已累得靠在石柱上直不起腰。
哈立德端来一碗玫瑰露,她却摆摆手,从药箱里摸出块硬饼啃起来。
窗外暮色渐浓,医馆里传来患者的呕吐声——那是毒素外排的迹象。
“为何帮我们?”哈立德忽然开口,“你本可以不管文海贵族的死活。”
沈清咽下饼渣,望着跳动的烛火:“医者眼里只有病患,不分国界。再说……”
她想起纳米宴会上那个被撤下的金箔葡萄,“若能借此让更多人明白‘凡药皆有毒’的道理,也算功德一件。”
子夜时分,老者的手指终于舒展了些。
沈清替他盖好毯子,发现他掌心布满老茧,“哈立德,明日带我去见那些吃金箔的贵族。”
她取出羊皮纸,开始绘制“饮食禁忌图”,“我要让他们看看,所谓‘金身’之下,是怎样千疮百孔的脏腑。”
五更天时,沈清靠在医馆的窗台上打了个盹。
她梦见丝路医园的金蓝花田,梦见瑞莲举着药锄追着小狐狸跑,梦见祖父在沙海医录的最后一页写下。
“医道者,无问西东,唯效于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她摸出炭笔在医册扉页写下:“金粉非仙药,妄食成病囚。但使人心净,何需外物求?”
写罢抬头,见哈立德正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束带着露水的沙紫草——那是他连夜派人去沙漠采来的。
风穿过廊柱,卷起沈清鬓角的碎发。
“该去见那些贵族了。”她将沙紫草插进陶罐,“希望他们能明白,真正的长生之道,不在金石之末,而在阴阳平衡之间。”
哈立德望着她腰间晃动的蛇符玉佩,忽然露出微笑:“我想,他们会明白的。”
终于,她决定启程返回丝路医园。
纳米亲自为她送行,并赠送了许多礼物,包括一些文海特有的香料和药材。
“海巴尔?沈,希望你下次再来文海,我们可以继续交流医术。”纳米说道。
沈清微笑着点点头:“在下也希望如此。若纳米日后有需要,丝路医园和西凉定当尽力相助。”
回程的路上,沈清望着车窗外的沙漠,心中感慨万千。
西凉五月,沙枣花如碎金般缀满枝头。
沈清掀开马车帘,指尖沾了片飘落的花瓣,细嗅间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气。
车辕旁的瑞莲勒住缰绳,青铜铃铛在风中晃出细碎声响。
“自您走后,玉门关外的三个村子都闹起了怪病,起先只是乏力嗜睡,如今已有孩童开始便血。“
她的眉头拧成细结,望着远处村落上空凝滞的灰黄色炊烟。
记忆中去年此时,她曾在这带用沙紫草治愈过误食野沙菜的牧民,却未想今岁又生新疾。
马车碾过碎石路停下时,一个面色青灰的妇人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攥住沈清的袖口。
“神医救救我儿,他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村西头的土坯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
沈清解开患儿的衣襟,就着天窗漏下的光查看腹部——肋下青筋暴起,按压时孩童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取出银针轻刺指尖,血滴在白瓷盘上竟呈暗紫色,边缘泛着细密的黑晕。
“饮食可曾有异样?“沈清握着患儿的手腕细诊,脉象细数如游丝,重按则散。
患儿母亲绞着帕子答道:“开春后地里没啥收成,孩子们常去摘沙枣吃,前几日还捡了些野杏仁......“
野杏仁!
沈清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起医典中记载的“杏核有毒,煎煮两时辰可去毒“,却见瑞莲已从墙角的瓦罐里拈出几颗皱缩的果仁。
分明是未经处理的生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