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训练营都知道，宣凝会跳中国舞。
但却连袁婉倾都不清楚，她竟然还会舞剑。
没有一个人会把柔柔弱弱的小仙女和粗俗的刀枪剑棍联系在一起。
不过今天她们却有幸见到了。
练习室里，宣凝手持一柄未开刃的道具剑。剑身通体透亮如明镜，行动之间似有光芒四射，剑柄处挂着一条鲜艳的红色流苏，上下翻飞，犹如蝶戏花丛间。
她身姿矫健，动作灵敏，旋转出剑仿佛行云流水，一招一式皆是大开大合。
剑在她的手上，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翻转自如，听话得就像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一天，人们纷纷共情了当年目睹公孙大娘舞剑的杜甫，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时隔多年的白月光，什么是“一舞剑器动四方”。
她乘着乐声，时而迅如疾风，时而缓如落花，挺立恍若青松，跃起恍若蛟龙，随手挽个剑花，像极了辽阔夜空下的绚烂烟火。
对了，此时的背景音乐，是由王念的大提琴，瞿艺欢的电子琴，以及从隔壁跑过来串门的于海兰，随手掏出来的唢呐，友情提供的中西合璧三重奏。
虽然王念和瞿艺欢曾强烈抗议，表示如果加上唢呐的话，她们两个的声音就完全听不到了。
但是，抗议无效。
所以现在的背景音乐，几乎就是唢呐在一枝独秀。
几分钟后，宣凝一翻手腕干脆收尾，剑尖斜斜指向地面。
音乐随之停下，旁边排排坐围观的三名热心观众终于回过神来，齐刷刷地开始海豹式鼓掌，同时伴随着土拨鼠式尖叫。
“姐姐好漂亮~”宫奈葵极度捧场，大声欢呼伴随着热泪盈眶，“太绝呐~”
付梓涓欲盖弥彰地托着下巴，扩张的瞳孔充分表现出了其主人的惊魂未定，“你这能力放在爱豆界，实在是屈才啊……”
宣凝闻言嘴角微扬，慢悠悠地将剑收回鞘中。
“我学了十五年舞蹈，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舞蹈家。”
没错，就像爸爸那样！
“那你跑这来干什么？”付梓涓不明所以，忍不住发问，“微服私访？”
毕竟正常人都看得出来，专业舞蹈家比唱跳偶像，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宣凝的脸色微微一暗。
“应该说，是命运使然吧。”许久，她才悠悠开口回答，眉眼舒展，表情带着轻松与释然，“我坚信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当下最好的安排。”
比如12岁时，在网上发布了自己的第一个戏曲变装视频，从而开启了头部网红之路。
比如15岁时，卡着最小年龄限制线参加了国风综艺《青青子衿》，在最后的总决赛中获得亚军，从而声名鹊起，正式走进了大众的视线。
比如18岁时，以安徽省艺考状元的成绩被北京舞蹈学院录取，有生之年离自己梦想最近的一次。
比如后来，因为重伤难愈，选择从北舞退学。
再比如半年前，终于决定曲线追梦，进娱乐圈当唱跳爱豆，选择来参加选秀。
再比如不久前的一公选曲，选中了《千本樱》。
她对着镜子，将两只手臂并排举至胸前。
只见左边小臂的中段位置，有一处不太显眼的弯曲，像是从边上突出来了一块东西。
那是她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一次舞台事故。
不仅仅是手臂，还有肩膀、肋骨、脊柱、大腿、脚踝，全身上下十几处地方骨折。
当时主治的医生跟她说，她的治疗非常成功，恢复得相当不错。
但即使这样，那场事故也彻底中断了她的职业舞蹈生涯，让她不可能再进行高强度的专业舞蹈训练。
她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舞蹈家，把中国舞，带上最大的剧院。
小时候想，现在也想。
但是这副身子，早已遍体鳞伤。
当年从十几米高的舞台上坠下，在意识清醒的最后几秒钟里，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如今她已经快淡忘地差不多了。
既然忘记了，就应该向前看。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手心处传来轻轻的拉拽感，宣凝转头，发现是袁婉倾在玩她剑柄上的流苏。
“你的剑，可以借我玩玩吗？”
宣凝笑着摇头，“这不是我的，是《长路漫漫伴你闯》组的舞台道具，我也是借过来的，等下就要还回去了。”
“行吧~”袁婉倾眼巴巴地看着宣凝将那把剑收回包里，小嘴撅得都能挂一瓶酱油了。
“宣凝宣凝！”王念抱着一叠五线谱跑过来，兴奋地往她怀里一递，“编曲都已经改好了，敬请过目！”
宣凝随便翻了一两张，粗粗看了几眼，轻轻点头，“可以，你们试着弹一遍吧。”
王念和瞿艺欢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分别抄起大提琴和电子琴，优美细腻的乐章从弓弦和琴键上缓缓流出。
只不过是巧妙地修改了几个音阶，曲调的风格竟是天差地别。
演奏了一会儿后，二人突然停了下来，瞿艺欢看向于海兰，语气轻柔且尚带着些许羞涩：“下面这一段，可能要麻烦一下海兰姐了。”
于海兰几乎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唢呐。
“停，放下你手里罪恶的唢呐！”王念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她的魔法攻击，严格纠正道，“我们说的是你的笛子！”
盯着于海兰换好了笛子，王念这才抽空为宣凝解释：“艺欢提议，在高潮的这一段里，加入笛子作为伴奏。”
婉转的笛音带着浓浓的中式风格，几乎是强势地挤进了曲调之中，与之融合，别有风情且相得益彰。
宣凝不忍出声打扰，只能在心里默默赞叹：
“确实是不错的主意！”
一曲而终，宣凝不由得拍案叫绝。
“这就是我要的效果！”她目光炽热地看向三人，由衷夸赞，“你们干得不错！”
王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笑嘻嘻地将瞿艺欢推到身前，“其实大部分都是艺欢的功劳，我只是在旁边打打下手而已。”
“这没什么的……”瞿艺欢低着头，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红，“我只是在尽我最大的可能，为团队贡献出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你在编曲方面很有天赋呢，”王念盯着她，眼冒金光，心里不停地打着小算盘，“下岛后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
把她拐到S.G，来负责编曲。
这样我就解放啦！
宣凝将改过的谱子收好，接下来只需要抽空去一趟录音室，按照编排重新录一版伴奏，再交给工作人员替换掉旧的伴奏就可以了。
她麻利地将于海兰赶回了自己的练习室，拍手示意队友们集合，开始进行新一天的舞台练习计划。
望着队伍前排正当中的那个十分明显的空缺位，宣凝担忧地垂下眼眸，内心百感交集。
“恩绘姐，今天还是没来吗？”
袁婉倾告诉她：“听说恩绘姐这次腰伤复发蛮严重的，估计得等到一公前的最后一天才能出来。”
403里，赵恩绘被勒令躺在床上休息哪也不能去，正无聊地扳着手指扣手心。
从半开的房门里，迎面冲进来一个如兔子般活跃的人影。
“前辈，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水果！”
姜夭妍端来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果盘置于床头，又顺手拢了拢赵恩绘的被子，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腰还痛不痛？”
赵恩绘摇头轻笑，“今天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做什么大的动作，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反过来却要让自己来安慰她。
真让人不省心呢。
虽然得了答复，姜夭妍却依旧眉头未展，语气严肃地告诫她：“医生说，只要你这几天不乱跑乱动，好好休息，基本上是不会影响一公舞台的。”
赵恩绘哑然失笑，“知道啦！”
“你今天已经和我说了三遍了。”
你说的不腻，我听着都腻！
姜夭妍帮她整理好了被子，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搬来了一张凳子，坐于床边，两只眼睛如灯塔一般，直直锁定在床上的人身上。
眼神仿佛在说：不要在我面前做小动作，我会看得一清二楚！
此情此景，有点可怕，又有点可笑。
赵恩绘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姜夭妍的胳膊，口气乖巧又讨好：“好了好了，我自己有分寸的，你现在可以回去啦~”
姜夭妍脸上的无措和尴尬转瞬即逝，却依然被赵恩绘精准地捕捉到了。
赵恩绘心头一紧，“难道你和你队员的矛盾，还是没有调停吗？”
“不！”姜夭妍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又脸色一沉，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现在我和她们之间，也蛮和谐的……”
反正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爱信不信吧。
“不过她们还是不太乐意让我插手团队的练习进度，我索性也就不管了。”
赵恩绘犹豫着问道：“那你们现在……”
“各顾各的呗，反正这也是她们希望看到的局面。”姜夭妍坦然应对，仿佛已经彻底放下了。
唯有那阴郁的目光，在不断向外人表露着，她还在乎。
“从小到大，我因为不善处理人际关系，受到过无数的不待见，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坐直了身子，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他人的故事，“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孤独地过完一生，不过还好，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她火热的目光直直望过去，像是在望向自己的救赎。
赵恩绘莫名感到一阵心虚，稍稍侧身躲了躲，避免那股炽热将自己灼伤。
“但是我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怎么不可能？”姜夭妍急切地上前一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起出道，一起留在中国！”
我们，可以吗？
赵恩绘还是不忍告诉她真相。
一开始，公司只打算让姜夭妍一个人来中国选秀。
是自己不放心她在中国人生地不熟的，强烈要求要陪着一起去。
公司始终不松口，表示你可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编舞师，要是偷偷跑了，或者不小心成团出道留在中国，公司的损失由谁来承担？
最后，是赵恩绘与公司签署了协议，会一辈子留在可艾，相当于卖身契约。
如若违背，将负担一千万美元的解约金。
赵恩绘知道，姜夭妍是公司的王牌。
而自己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她们二人，终将天各一方。
这次来中国，不过也是想再陪她一段日子，再多看看她最后几眼。
我知道自己只是你人生路上的过客，那就在这最后的相处时光里，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吧。
哪怕是用谎言织就的乌托邦。
“好啊，”赵恩绘斗志满满地看着她，“我们，一起出道！”
刚说出口的誓言，顷刻之间便随风散去，未留下一点踪迹。
姜夭妍目光熠熠，单纯的人啊，总是无端向往着最澄澈的光明。
“恩绘姐，我可以进来吗？”
从虚掩着的门后，传来轻轻几下叩击声，同时还伴着关切的问询。
姜夭妍起身，径直走过去开门，赵恩绘在她身后微微探头，“是宣凝？”
“是我们大家。”房门打开，宣凝身后还跟着《千本樱》组的所有队员，“都来看你了呢！”
一伙人乌泱泱地涌到床边，将里里外外围得密不透风。
“恩绘姐~我们好想你呐~”
“痛不痛啊？”
“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要不你站着不动，就在边上指导我们？”
……
耳边叽叽喳喳的，像是飞着许多的麻雀，吵闹却温馨。
姜夭妍站在一旁，羡慕地勾了勾唇。
面对着队友们的关怀，赵恩绘只觉得一股舒畅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放心吧，我肯定会和你们一起站上一公舞台的。”
“我们，可是一个团队！”
女孩们又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她几句，同时纷纷拿出自己特意带过来的零食水果放在桌子上，五花八门什么种类的都有，直至堆成了一座小山。
见时间差不多了，宣凝终于开始站出来维持秩序。
“好啦好啦，看也看了，都散了吧，让恩绘姐好好休息！”她推着一群意犹未尽的女孩们走向门外，无情地关上面前的大门，“我和她还要再说几句悄悄话。”
赵恩绘冲旁边的人点了点头，“夭妍，你也先出去吧。”
“嗯！”姜夭妍干脆应下，看着宣凝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
宣凝坐在床边，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审视着403宿舍的环境，眼神里的惊羡收也收不住，“你们宿舍，真的好干净啊！”
这可以说是她在训练营里见过的最干净的宿舍了。
和1201那个垃圾堆简直是云泥之别。
哪怕是自己的1002，因为人太多了，前脚刚收拾好屋子，后脚又会被不知道哪个皮猴子重新弄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