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厦门大学如同一幅被水浸染的水墨画。
程锦云将车停在侧门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是雨。
\"钟楼在图书馆后面。\"
她递给我一把雨伞和一个小药盒,\"里面有强心针和止血剂......希望用不上。\"
我接过药盒塞进口袋,手枪别在后腰。
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浇不灭心中燃烧的焦灼。
\"你不一起?\"
程锦云摇头:\"我得引开可能的跟踪。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走正门。\"
她指了指校园地图,\"钟楼地下有条废弃的供暖通道,通向后山。\"
我道谢转身,却被她一把拉住:\"于曼丽......活着回来。\"
我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冲进雨幕。
校园里空无一人,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漫过鞋面。
钟楼的尖顶在灰暗的天空中若隐若现,像一把指向命运的利剑。
接近钟楼时,我放慢脚步,贴着墙根移动。
入口处有两个黑影——王天风的人!
我绕到侧面,发现一根排水管直通二楼窗户。
攀爬时左肩的旧伤开始抗议,但我咬牙忍住,手指死死扣住湿滑的金属管。
窗户没锁。
我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发现自己置身于钟楼的机械室。
巨大的齿轮和钟摆在昏暗中缓缓运转,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楼下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我屏息靠近通风口。
\"......时间快到了。\"
一个男声说道,\"处长说那小子一定会来。\"
\"可惜了,挺有天赋的。\"
另一个声音接话,\"不过为了计划......\"
\"谁?!\"
一声厉喝吓得我浑身一颤,随即意识到不是在说我。
楼下传来打斗声,椅子倒地的闷响,然后是明台的怒骂:\"王天风这个老狐狸!\"
我立刻掏出枪,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螺旋楼梯。
一楼大厅里,明台正与三个特务缠斗,地上已经躺了一个。
他脸上挂了彩,但动作依然敏捷,一个肘击放倒了最近的特务。
\"明台!小心左边!\"
听到我的喊声,他本能地侧身,堪堪避过偷袭的匕首。
我连开两枪解决掉那个偷袭者,明台趁机夺过另一人的配枪,精准爆头。
最后一个特务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明台举枪瞄准,我连忙按住他的手腕:\"留活口!\"
枪声还是响了,但打在了那人脚边。
特务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雨幕中。
\"曼丽?你怎么......\"
明台转向我,眼中满是震惊,\"王天风不是说......\"
\"骗你的。\"
我快步上前检查他的伤势,\"程锦云告诉我这是个陷阱。你没事吧?\"
\"皮外伤。\"
他抓住我的肩膀,\"听着,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王天风的'死间计划'是要用我的命换取日军信任!\"
\"我知道。\"
我拉着他往地下室走,\"程锦云说这里有通道......\"
一声枪响打断了我。
明台猛地将我推开,自己却踉跄了一步——子弹擦过他的手臂,鲜血立刻浸透了衬衫。
\"狙击手!\"
他拉着我扑倒在地,\"二楼窗户!\"
我们匍匐着躲到一根石柱后。
又一颗子弹打在石柱上,碎石飞溅。
明台喘着粗气撕下衬衫下摆扎紧伤口:\"见鬼,他们早有准备。\"
我小心地探头观察,看到二楼窗口有个黑影正在调整瞄准镜。
更糟的是,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五六个人正在包围钟楼!
\"地下通道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我压低声音,\"我数到三,你往左边那扇门跑,我掩护你。\"
\"不行!\"
明台厉声拒绝,\"你先走,我断后!\"
\"别争了!\"
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王天风要杀的是你,不是我!\"
明台的眼神瞬间变了:\"你知道什么?\"
又一轮子弹袭来,没时间解释了。
我猛地推开明台,同时向二楼窗口连开三枪。
狙击手暂时被压制,我趁机拽着明台冲向地下室入口。
\"密码本呢?\"
奔跑中我问。
\"什么密码本?\"
\"王天风不是让你来拿情报吗?\"
明台摇头:\"他让我来见一个叫'裁缝'的线人,说能证明军统内部有奸细......\"
又是谎言!
王天风根本没打算让明台拿到任何情报,他只需要一具尸体来证明军统\"清理门户\"的决心。
地下室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教学器材。
我们艰难地在杂物间穿行,寻找程锦云说的供暖通道。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手电光柱不时扫过墙壁。
\"找到了!\"
明台推开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黑洞洞的通道入口。
就在我们准备跳下去时,一声枪响,明台猛地一震——子弹从他背后贯入,前胸透出!
\"明台!!\"
我接住他倒下的身体,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前襟。
二楼平台上,狙击手重新装弹,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对准我们。
没有思考的时间。
我挡在明台身前,举枪瞄准——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炸裂!
子弹擦过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而我的射击精准命中狙击手眉心,他像断线的木偶般从二楼栽下。
\"曼丽......走......\"
明台气若游丝地推我。
\"闭嘴!\"
我咬牙扶起他,半拖半抱地挪向通道入口。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
我用尽全力将明台推入通道,自己正要跟上,后背突然遭到重击——一颗子弹从肩胛骨贯入,肺叶像被烙铁刺穿般剧痛!
\"曼丽!!\"
明台的惊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跌入通道,顺手拉上地砖。
黑暗瞬间吞没了我们,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证明我们还活着。
\"药......药盒......\"
我艰难地摸出口袋里程锦云给的药盒,颤抖着取出强心针扎进明台手臂。
他按住我的手:\"你先......止血......\"
通道又窄又矮,我们只能爬行。
明台虽然伤重,但仍坚持在前面开路。
每挪动一寸都是折磨,血液混着汗水浸透衣衫。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到了......\"
明台虚弱地推开出口的栅栏。
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们跌跌撞撞地滚出通道,发现自己置身于后山的一片竹林。
远处,城市的轮廓已经亮起灯火。
\"不能......停......\"
我强撑着扶起明台,\"他们......会追来......\"
明台的情况比我还糟,嘴唇因失血而发白,但眼神依然清明:\"分头走......你还有救......\"
\"不!\"
我死死拽住他的手臂,\"要活......一起活......\"
我们踉跄着向山下移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时肺里像灌了滚水。
明台的情况更糟,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肩上,重量几乎要将我压垮。
\"休息......一下......\"
我支撑不住,和他一起跌坐在一棵老榕树下。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映在明台苍白的脸上。
他的胸口已经被血浸透,呼吸越来越弱。
我颤抖着撕开他的衬衫,伤口触目惊心——子弹可能伤到了肺叶。
\"听着......\"
明台突然抓住我的手,\"如果......这是最后......\"
\"别说话!\"
我手忙脚乱地按压伤口,\"保存体力......\"
\"不......必须说......\"
他咳出一口血沫,\"我......爱你......从不是......搭档那么简单......\"
这句话击溃了我最后的防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俯身抱住他:\"傻瓜......我也爱你啊......\"
明台的手抚上我的脸,指尖冰凉:\"答应我......活下去......\"
\"我答应你。\"
我哽咽着,\"但你也要答应我......别死......\"
他虚弱地笑了:\"扯平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犬吠和喊叫声。
追兵!
我试图扶起明台继续逃,但失血过多让我眼前发黑,再次跌坐在地。
\"走......\"
明台推我,\"别管我了......\"
\"绝不!\"
我咬牙撕下衣袖,草草包扎了他的伤口,\"要死......一起死......\"
明台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不......我们都不死......\"
他从贴身口袋摸出一个小瓶子,\"王天风......给的......说是......紧急时用......\"
瓶子里是两粒红色药丸。
我警惕地闻了闻,有股铁锈味——是某种强效兴奋剂,能暂时压制伤痛,但副作用极大。
\"可能......是毒药......\"
我犹豫道。
\"赌一把......\"
明台已经吞下一粒。
别无选择,我也吞下另一粒。
几乎立刻,一股热流从胃部扩散至全身,疼痛神奇地减轻了,力气也恢复了些。
\"有效!\"
我扶起明台,\"再坚持一下,山下有村庄......\"
我们互相搀扶着继续前行。
药效让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听到远处追兵的交谈,甚至闻到百米外的血腥气。
但这种超常状态显然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明台的鼻血已经流到了下巴。
终于,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山脚的一个小村庄。
最外围有间亮着灯的草药铺,我拼尽最后力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看到两个血人,他二话不说让我们进屋,迅速锁上门窗。
\"枪伤?\"
老者检查我们的伤口,眉头紧锁。
\"求您......救救他......\"
我抓住老者的衣袖,\"我......无所谓......\"
明台想说什么,却咳出一大口血。
老者麻利地取出银针和草药:\"两个都救。但你们得说实话——是军统还是共产党?\"
我和明台对视一眼。
说实话可能害了这位老人,但说谎又对不起他的救命之恩。
\"军统。\"
我最终选择坦白,\"被自己人......背叛了......\"
老者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躺好,别动。\"
他的针灸手法娴熟到令人惊叹。
几针下去,明台的出血明显减缓。
接着,老者熬了一锅气味刺鼻的黑褐色药汁,让我们各喝一碗。
\"暂时保命。\"
老者边包扎边说,\"但子弹还在体内,需要手术。\"
\"有人......追捕我们......\"
明台虚弱地提醒。
老者指了指后门:\"我儿子半小时后回来,他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顿了顿,\"他是新四军军医。\"
命运竟如此讽刺——我们被军统追杀,却被共产党所救。
但此刻已经顾不得立场了,活下来才是唯一目标。
老者给我们换了干净衣服,又准备了干粮和水。
果然,不到半小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推门而入。
看到我们,他立刻明白了情况。
\"爹,您又捡伤员回来了。\"
男子无奈地叹气,随即专业地检查我们的伤势,\"贯穿伤还好,但这位先生的肺部需要立刻处理。\"
\"麻烦您了......\"
我恳求道。
男子摇摇头:\"不必客气。看你们的伤......是王天风的人干的?\"
我和明台同时一震:\"您怎么知道?\"
\"手法像。\"
男子简单回答,开始准备简易手术工具,\"我叫陈岩。你们呢?\"
\"程......\"
我刚想用化名,明台却抢先道:
\"明台,于曼丽。\"
陈岩挑了挑眉:\"明家小少爷和军统女特工?有意思。\"
他戴上橡胶手套,\"不管你们是谁,在我这儿只是病人。\"
手术在油灯下进行。
没有麻药,明台咬着一块木头忍痛,冷汗浸透了床单。
我握着他的手,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痛苦。
\"子弹卡在第三和第四肋骨之间。\"
陈岩手法精准地取出弹头,\"幸运的是没伤到心脏,但左肺叶穿孔,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
处理我的伤口时,陈岩皱起眉头:\"你的情况更复杂。子弹擦过脊椎,只差两毫米就瘫痪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
但比起明台的安危,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天蒙蒙亮时,我们被转移到一辆铺满稻草的驴车上。
陈岩给我们盖好稻草,低声叮嘱:\"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声。我们要过日军检查站。\"
驴车晃晃悠悠地前行。
透过稻草缝隙,我看到明台苍白的脸。
他微微睁眼,对我做了个口型:\"没事。\"
检查站的日本兵粗鲁地用刺刀戳了戳稻草堆,但没发现异常。
通过后,陈岩带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生活必需品和药品。
\"这里很安全。\"
陈岩留下药物和食物,\"一周后我来换药。别尝试离开,你们的伤经不起折腾。\"
我们道谢后,陈岩欲言又止:\"明先生......令兄明楼先生,是否知道你在这里?\"
明台警觉起来:\"你认识我大哥?\"
\"有过一面之缘。\"
陈岩含糊其辞,\"他是个......特别的人。\"
陈岩离开后,山洞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阳光透过洞口藤蔓的缝隙洒落,形成斑驳的光影。
明台虚弱地靠在石壁上,眼神却异常明亮。
\"曼丽......为什么冒险救我?\"
他突然问,\"王天风明明给了你活路......\"
药效过了,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
但这个问题必须回答,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因为......\"
我深吸一口气,剧痛让每个字都像刀割,\"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于曼丽......\"
明台的眼神凝固了:\"什么意思?\"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断断续续地解释,\"在那里,你们的故事......是一部电视剧。我知道王天风的计划......知道你会死......\"
明台沉默了很久。
我以为他会认为我疯了,或者生气。
但最终,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难怪......你总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你......相信我?\"
\"从陈公馆开始就有怀疑。\"
他虚弱地笑了,\"你太不像资料里那个于曼丽了......但更好。\"
这个反应让我泪如雨下。
我以为坦白会失去一切,却得到了最珍贵的理解。
\"所以......电视剧里......我们......\"
明台好奇地问。
\"你活下来了......成为英雄。\"
我擦去眼泪,\"但于曼丽......死在......你怀里......\"
明台的手突然收紧:\"不会发生。我发誓。\"
我们依偎在一起,像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舔舐伤口。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指节修长有力,我的纤细但布满老茧。
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契合。
\"不管你是谁......\"
明台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爱的是现在的你......\"
药力彻底消退,疼痛和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在陷入黑暗前,我最后听到的是明台的心跳,稳健而有力,像远方的鼓声,指引我回家的路。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被说话声惊醒。
洞外天色已暗,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跳动。
明台不在身边,但声音从洞口传来——
\"......计划必须继续。\"
是王天风的声音!
我强忍剧痛摸到洞口,躲在阴影处观察。
明台靠坐在岩壁上,面色苍白但神情坚定。
王天风和明楼站在他面前,三人似乎在激烈争论。
\"你擅自改动计划,差点毁了整个行动!\"
王天风罕见地失态,\"知道后果多严重吗?\"
\"但情报还是送出去了。\"
明台冷静反驳,\"而且没有无谓牺牲......\"
\"没有牺牲,敌人怎么会信?\"
王天风厉声道。
明楼突然插话:\"王处,冷静点。明台的新方案其实更完美——让敌人以为你们内讧,情报意外泄露,比刻意安排的苦肉计更可信。\"
王天风沉默片刻,突然转向明台:\"那个于曼丽......她不是原来的于曼丽,对吗?\"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明台会怎么回答?
\"她一直是于曼丽。\"
明台平静地说,\"只是......比你们了解的更强大。\"
这个回答让我眼眶发热。他在保护我的秘密,即使面对王天风。
\"无论如何,行动已经完成。\"
明楼打圆场,\"日军华南布防图送到了重庆,汪伪内部我们的线人也安全了。结果是好的。\"
王天风最终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克星。\"
他顿了顿,\"养好伤后,明台去香港,于曼丽回上海。这是最后通牒。\"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挣扎着回到草铺上,假装从未醒来。
片刻后,明台拖着伤腿回来,轻轻躺在我身边。
\"装睡技术太差了。\"
他突然说,\"睫毛抖得像蝴蝶。\"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月光透过洞口洒落,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边,美得不真实。
\"都听到了?\"
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谢谢......没揭穿我。\"
\"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明台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不过......那个世界的'我',最后真的成了英雄?\"
\"嗯。\"
我微笑,\"还很风流,娶了个漂亮护士。\"
明台做了个夸张的惊恐表情:\"程锦云?不可能!\"
我笑出声,随即因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
明台赶紧搂住我:\"别笑......疼......\"
我们安静地依偎着,听着洞外的虫鸣和风声。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洞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军统,没有任务,没有战争......只有彼此。
\"曼丽......\"
明台突然轻声唤我。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斟酌着词句,\"战争结束了,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问题太奢侈,奢侈得让人心酸。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和平的画面:\"一个小院子,有棵桂花树。秋天的时候,满院都是香气......\"
\"还要有个书房。\"
明台接话,\"放满我们喜欢的书。再养只猫,偷喝我茶杯里的水那种......\"
\"你会泡茶给我喝吗?\"
\"每天。\"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加三颗红枣,因为你总是手脚冰凉。\"
这个虚构的画面太美好,美好得让我胸口发疼。
明台似乎察觉到了,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会实现的。我保证。\"
我没有回答。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承诺比烟花还短暂。
但此刻,我愿意相信这个谎言,哪怕只有一晚。
洞外,一轮满月高悬天际,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泻入山洞。
在这银色的世界里,一切伤痛都暂时远去,只剩下两颗紧贴的心脏,以相同的频率跳动着,仿佛在说: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