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叔……”陈豪硬着头皮开口。
黄文仁摆摆手,也不招呼,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道:“哎呀,也不是我不想帮张知青,主要是组织上有规定。你说我要是在大会上,当着那么多同志面前提出来,恐怕……”
黄文仁面色忧苦,直叹气。
话里话外点得很明白,他不是不帮陈豪,而只是不能帮张知青,所以这不算不报恩。
瞧瞧,拒绝得滴水不漏,还不落人口实。
真是够圆滑的。
陈豪没说什么,只给王大庆打了个眼神。
路上他们早商量好,先探探黄文仁的口风,是直接拒绝还是打太极。
若是后者,那就可以拿出虎皮、虎骨。
现在正是时候。
王大庆把包装严实的袋子往前一放,谦和一笑:“张知青的事先不说,今儿个来拜访黄叔,主要是送件东西。”
黄文仁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端着搪瓷杯低头喝茶。
王大庆解开袋口,露出里面金黑纹路交错的虎皮,嘴里说道:“昨儿刚打的山大王,正好陈队长跟我说黄奶奶咳了半冬,正缺个虎皮褥子,我就拿来了。”
黄文仁握着搪瓷杯的手明显一抖。
马国宝这时也上前解开另一个袋子,露出里面的虎骨。
黄文仁扫一眼便知真伪,上下两片唇直打哆嗦:“这成色……”
王大庆又加码,从棉袄里摸出一个玻璃瓶:“虎骨泡酒,专治陈年痨病后遗症。”
马国宝配合得很,拿过玻璃瓶打开盖子递到黄文仁面前:“黄叔叔见多识广,您给评论一下。”
玻璃瓶里晶莹剔透的液体,散发着灵泉清气夹杂酒香,直冲黄文仁天灵盖,他瞪眼:“这酒……”
“咱长白山猎户的方子,虎骨得配龙涎泉。”王大庆面不改色地胡诌,“您先尝尝?”
“来来,给我点。”黄文仁把搪瓷杯盖倒转。
马国宝双手抱着玻璃瓶,小心翼翼倒了一点进去。
黄文仁抓着杯盖往嘴里倒,喉结滚动,蜡黄的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胸口跟揣了个暖炉似的。”
他说着咳出一团黑痰,喘气声都透亮了。
抽了多年的烟都能缓过来,老娘那点病还治不好?
“这张同志的事……”黄文仁死死盯着马国宝手里的玻璃瓶。
“明天局里开会是吧?”王大庆上前一步,把玻璃瓶放到黄文仁桌边,微笑道,“咱生产队还等着张老师继续扫盲呢。”
黄文仁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想着这小子真会来事,礼物送得正合心意。
“成,你们放心,明儿晌午宣布结果,准让你小子满意。”黄文仁爽快承诺。
王大庆连声感谢。
又聊了一会儿,他们起身告辞。
牛车拐过胡同,陈豪捅了捅王大庆:“你小子还有这一手?怎么之前没跟我说瓶酒的事儿?”
“井水兑烧刀子,咳嗽都咳烈了,怕您反对。”王大庆随口回道。
“你小子胆儿也太肥了!”陈豪笑骂一声,也没再多纠缠,毕竟事成就好。
他们没在城里久留。
出了城,王大庆转头掀开草帘,从车厢里掏出包着油纸的虎骨:“陈哥,这三根肋条骨您拿回去熬汤,壮胆还辟邪。”
“使不得!公社有纪律……”
“纪律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我们照顾自家兄弟?”
王大庆直接把骨头塞进陈豪手里:“上回逮野猪崽子,要不是您顶着处分给民兵连批条子,枪都得生锈。今儿您又帮大忙,于情于理我都该感谢。”
陈豪不好再推辞。
“哥,那井水兑的烧刀子能给个比例不?我爹那老寒腿……”马国宝插嘴转移话题。
王大庆又拿出个油纸包,塞进马国宝手里:“早给你备下了,里头有截虎鞭,昨晚我用泉水泡过。回头让你爹泡两坛,别说老寒腿,开春说不定还能给你老马家添个弟弟。”
他始终没忘记,给马国宝的爹送虎鞭。
“这玩意儿比拖拉机好使!”陈豪笑得直拍大腿。
马国宝脸红得厉害,但也没退。
随后三人和来时那副苦瓜脸不同,有说有笑,任由牛儿拉着往屯里赶。
与此同时。
民主屯东头,赵真真和朱凤正撅着腚往驴车上码麻袋。
麻袋缝里肥猪肉滋出油星,装黄米面的口袋上还沾着鸡毛。
“刘主任可是拍胸脯了!”赵真真甩着两条油亮大辫子,“说你这高小文凭,比那黑五类强百倍不止。”
朱凤用红头绳扎紧布袋:“真真姐,要不我再塞两瓶香油?我可是听说那姓王的……”
“怕他个逑!”赵真真冷笑一声,“老娘给刘主任媳妇织了三件羊毛衫了都,明儿红榜要是没你名,我去把供销社柜台给啃了!”
朱凤这才放心不少。
二人随后上车赶驴离开民主屯,顺着火车轨道朝朝阳公社行去。
走到半道。
迎面正好碰到坐牛车从城里回来的王大庆。
陈豪在朝阳公社下车了,车上只剩王大庆和马国宝。
“哟,这不是要给相好挣前程的王知青。”赵真真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关键时刻还在外头闲逛,是不是真心帮忙?”
王大庆嫌丢分,不想搭理。
马国宝吊着眉斜着眼,替他回嘴:“嘴巴那么毒,小心走夜路撞见鬼。”
呸!
朱凤啐了一口浓痰:“当谁都稀罕那破教鞭?告诉你,姑奶奶明儿就……”
“就什么?”马国宝抢话,“就靠这二十斤棒子面换工分,还是靠你姑给刘主任媳妇当老妈子?”
“干你个小兔崽子啥事?再乱嚼舌根,小心姐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赵真真抄起赶驴鞭恫吓。
小弟被威胁,王大庆不能再沉默:“你们还是悠着点。我可听说前段时间,刘主任在鬼市倒腾粮票,那账本……”
“你、你胡说八道……不跟你这黑五类姘头废话!”赵真真怕王大庆继续说下去,赶紧挥鞭驱驴。
牛车和驴车隔着铁轨交错而过。
“哥,就这么放过她们?”马国宝愤愤不平。
“不急。”王大庆摇头淡笑。
“哼,抱着你的死猫皮做梦去,明儿你俩都得滚蛋!”后方赵真真嘴上还不饶人。
王大庆往后一瞥,从兜里掏出弹弓,打出一颗裹着冰碴的松子。
‘嗖!’
松子飞射,贴着驴车左边飞出,打在树干上,震落树叉上的积雪。
赵真真和朱凤的叫骂声,跟驴叫混成一片。
“哈哈……”马国宝一解胸中闷气,开怀拍着大腿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