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号”调转方向,如同受伤的野兽,沉默地驶离那片依旧在低沉嗡鸣、自我演化的规则漩涡。舰桥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仿佛那“原生体-Alpha”泄漏的规则噪音,不仅仅是信息,更是一种无形的心灵污染,在每个人心底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阿娣靠在座椅上,闭目不语。外表看似在恢复精神力,内心却如同风暴席卷。那些经由“逆熵印记”转译出的禁忌意象——冰冷的源头、隐藏的指令、箱外的注视——以及莫格技术与“原生体”规则片段的诡异相似性,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理智。
他必须弄清楚莫格的底细。现在。
“林秀,”他睁开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带两个人,去协助希望遗民进一步适应环境,重点关注他们意识与规则融合的稳定性。老查理,你全面检测‘逐星号’各系统,尤其是信息防火墙,确保没有残留的规则污染。”
这是合理的安排,也是支开他们的借口。林秀和老查理不疑有他,立刻领命而去。
舰桥内,只剩下阿娣和莫格长老。
莫格的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甲壳微微收紧,做出防御姿态。“‘织法者’,有何指教?”
阿娣没有绕圈子,他直视着莫格,目光锐利如刀:“你的‘断线木偶’,核心算法是从哪里来的?”
莫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发出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笑声:“我说过了,源自对古老遗迹的破译,结合我们对碎片的逆向研究……”
“不够。”阿娣打断他,声音冰冷,“‘原生体’泄漏的规则信息里,有与你那技术同源的东西。那不是遗迹里能找到的,那是……系统自身的‘漏洞’。你在利用这个‘生态箱’的漏洞,莫格。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哪里,对不对?”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莫格长老身上的甲壳缝隙间,开始渗出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能量光晕,与他平时使用的能量截然不同。那光晕带着一种……侵蚀性。
“知道与否,还重要吗,阿娣?”莫格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伪装,变得低沉而危险,“重要的是结果。我找到了撬动这个牢笼的方法,而你,却只想当个顺从的‘园丁’,在管理员的监视下,修修剪剪,苟延残喘!”
他猛地踏前一步,暗红能量如同活物般在他体表流动:“你以为你那点可怜的权限是什么?是施舍!是那个‘管理员’为了更稳定地观察我们这些‘变量’而抛出的诱饵!它,还有它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级的存在,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平等的‘生命’!我们只是数据!是实验品!”
“所以你就选择与‘漏洞’合作?与可能摧毁一切的力量合作?”阿娣站起身,毫不退缩地与他对峙,意识深处那微弱的心跳搏动感再次传来,给予他支撑。
“合作?不!”莫格狂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愤懑与扭曲,“是利用!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逆熵’是漏洞,‘原生体’是漏洞,甚至你那可笑的‘同情心’和‘责任感’,也是可以被利用的漏洞!我要用这一切,在这个该死的系统上,撕开一道它永远无法修复的口子!”
他话音未落,舰桥的灯光骤然熄灭!只有应急红灯发出诡异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在舱壁之上!
“警告!检测到未知病毒程序入侵主控系统!”
“防火墙被突破!导航系统离线!”
“引擎控制权限正在被夺取!”
老查理惊恐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夹杂着激烈的对抗声。
是莫格!他早就准备了后手!那“断线木偶”恐怕不仅仅是屏蔽装置,更是他植入“逐星号”系统的后门!
“你疯了!莫格!”阿娣又惊又怒,“失去控制,我们会撞进光海或者规则乱流里!”
“那又如何?!”莫格在闪烁的红光中,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魔,“要么得到自由,要么毁灭!没有中间选项!阿娣,看着吧,看着我如何用这艘船,撞向那看似完美的‘摇篮’,用我们所有人的存在,作为献给‘真实’的祭品!”
他猛地一挥手,一股蕴含着那暗红侵蚀能量的冲击波向阿娣袭来!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直接针对意识、针对规则连接的精神爆破!
阿娣早有防备,意识深处的“逆熵印记”本能激发,形成一层微弱的、却坚韧的无形屏障!
两股力量在狭小的舰桥内轰然对撞!
没有巨响,却有一种规则层面的尖锐嘶鸣!应急红灯疯狂闪烁,控制台冒出阵阵电火花!
阿娣被震得连连后退,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鲜血咽下。他的精神力本就没完全恢复,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莫格也不好受,那暗红能量似乎极不稳定,反噬之下,他甲壳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渗出更多的暗红光芒。但他眼中的疯狂更盛!
“没用的,阿娣!你阻止不了我!系统的权限,在‘漏洞’面前,不堪一击!”他狂笑着,继续催动力量,试图完全夺取飞船控制权。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冰冷、带着绝对净化意志的力量,如同天罚般,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逐星号”!
是“摇篮意志”(或者说,是新管理员)!它终于被这剧烈的、发生在它“园子”内部的叛乱行为彻底激怒了!
“检测到高优先级威胁:系统漏洞利用,规则结构破坏企图。”
“执行:最高级别清除协议。”
冰冷的意念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执行指令!
一道纯粹由光海能量构成的、散发着绝对秩序与毁灭气息的白色光柱,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从虚空中生成,精准地射向“逐星号”的引擎核心!
它要连船带人,一起“净化”掉!
“不!!!”莫格发出不甘的咆哮,试图用那暗红能量抵挡。
但在那代表整个“生态箱”底层规则的净化光柱面前,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暗红能量瞬间溃散!
“阿娣!!”林秀的尖叫声从通讯器传来。
绝望笼罩了一切。
阿娣看着那毁灭的白光在眼前放大,看着莫格扭曲疯狂的脸,看着周围闪烁的红色警报……时间仿佛再次放缓。
他意识深处,那源自碎片的心跳声,与“逆熵印记”的搏动,前所未有地清晰、同步!
规则……非定数……
心……乃终极变量……
那跨越时空的意念再次浮现。
他不想死。
他也不想看着同伴死去。
他更不能让莫格这疯狂的计划得逞,拉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阿娣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决定!
他没有去对抗那净化光柱,也没有去攻击莫格。
他调动起残存的全部精神力,以及那部分“园丁”权限,不是用于防御或攻击,而是……强行连接上了近在咫尺的、依旧在演化的“原生体-Alpha”!
他要将这个不稳定的、蕴含着系统“漏洞”力量的规则奇点,作为盾牌,作为变量,引入这场绝境!
“来吧!”阿娣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将自身的意志、莫格的暗红能量特征、以及那毁灭性的净化光柱信息,如同投喂般,一股脑地抛向了那片规则的漩涡!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原生体-Alpha”那原本有序(相对而言)的演化过程,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冲突和极端性的外部信息瞬间引爆了!
规则漩涡的旋转猛地加速了千百倍!混乱的规则噪音变成了刺耳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尖啸!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漏洞”的侵蚀性、“逆熵”的叛逆性、以及它自身演化逻辑的、庞大而混乱的规则风暴,以“原生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股新生的、无人能控的力量,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缓冲垫,或者说,一个混乱的消化池,猛地撞上了那道净化光柱!
没有爆炸。
只有规则的剧烈扭曲与相互湮灭!
白光与混乱的规则风暴交织、撕扯、中和!毁灭性的能量被引偏、被分散、被那混沌的规则结构强行“理解”和“分解”!
“逐星号”被这股巨大的规则乱流猛地抛飞出去,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终究……没有被直接湮灭!
莫格首当其冲,被那爆发的规则风暴边缘扫中,他身上的暗红能量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沸腾、蒸发,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甲壳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在舱壁上,生死不知。
阿娣也受到剧烈冲击,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几乎彻底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感觉到,那“摇篮意志”的净化攻击,似乎因为“原生体”的突然介入和规则风暴的干扰,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和重新评估。
而那爆发的“原生体-Alpha”,在释放出这股混乱风暴后,其核心的规则结构似乎也发生了某种不可预测的突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混乱,暂时赢得了喘息。
但代价,无比惨重。
“园丁”的剪刀,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疯长的“荆棘”,反而可能……释放出了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