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终于擂响。
那不是我军城头之上,用以提振士气的战鼓。
那是来自地平线尽头,来自那片钢铁森林之中,沉闷如雷鸣,撼动着大地的鼓点。
“咚——咚——咚——”
每一声,都仿佛是死神的脚步,重重地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站在阳平关最高的女墙之后,身披玄甲,手按剑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让我纷乱的心绪在瞬间沉淀下来。
我的眼前,是一幅足以让任何初上战场的雏儿肝胆俱裂的景象。
黑色的潮水,正在缓缓向前。
那是由无数曹军士卒组成的攻击方阵,他们沉默着,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纪律性,迈着整齐的步伐。
阳光下,他们手中的长矛与戈戟反射着森然的寒光,汇聚成一片晃动着、缓缓逼近的钢铁森林。
没有喧嚣的呐喊,没有杂乱的奔跑,
只有那沉重的鼓点和甲胄摩擦的“沙沙”声,这种极致的压迫感,远比声嘶力竭的吼叫更能摧毁人的意志。
“传令,弓弩手,准备!”
我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将我的命令,通过旗语和吼声,层层传递下去。
关墙之上,数千名弓弩手闻令而动。
他们将箭矢搭在弦上,将弩机上弦,动作整齐划一,发出“嗡嗡”和“咔哒”的密集声响。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道防线。
我身旁的孙尚香,早已按捺不住。
她那身鲜红的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没有看我,一双凤目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阵,握着“落日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别急,”我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
“让他们再近一些。
第一轮齐射,务必要打出最大的杀伤。
我们要让张合知道,阳平关不是他想啃就能啃下的骨头。”
孙尚香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焦躁被冷静所取代。
敌军进入了三百步的范围。
两百五十步。
两百步。
……
“一百五十步!”一名负责测距的校尉声嘶力竭地吼道。
“放!”
我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刹那间,万弦齐发!
“嗡——!”
刺耳的弦响汇成一股巨大的轰鸣,仿佛空气都被撕裂。
数千支箭矢与弩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曹军的先头部队倾泻而下!
“噗噗噗——!”
箭雨落入人群,发出的不是金铁交鸣,而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
最前排的曹军士卒瞬间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惨叫声、哀嚎声瞬间打破了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鲜血喷涌而出,将脚下的土地染成暗红色。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合麾下的士卒,不愧是百战精锐。
前排倒下,后排的士兵立刻踏着同伴的尸体补上,他们举着盾牌,低着头,继续沉默地向前推进。
伤者被无情地踩在脚下,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第二轮,放!”
“第三轮,自由射击!”
我的命令冷静而不带一丝感情。
箭矢如雨,不断地收割着生命。
但曹军的推进,依旧没有停止。
当他们冲到关墙之下时,付出了至少上千人的伤亡。
但这对于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爆发。
无数简陋的攻城梯被架上了墙头,曹军士卒如同蚂蚁一般,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滚石!擂木!”城头上的军官们嘶吼着指挥。
早已准备好的巨石和合抱粗的原木被几个士兵合力推下城墙,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在攀爬的敌军身上。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被砸中的曹军士兵连同他身下的数人,像一串糖葫芦似的惨叫着跌落下去,血肉模糊。
“火油!倒!”
一桶桶滚烫的火油被倾倒而下,浇在那些刚刚搭上墙头的攻城梯和下方的士卒身上。
紧接着,一支支点燃的火箭射下。
“轰——!”
火焰冲天而起,将墙根变成一片火海。
被火油浇中的士兵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在地上翻滚、挣扎,
最终化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那股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地图上、在沙盘中推演过无数次,却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的血肉磨盘。
生命在这里,变得比草芥还要廉价。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的汉中士兵,奋力将一块滚石推下,脸上还带着一丝狰狞的兴奋,
下一秒,一支从下方射来的冷箭就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愕然地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身体晃了晃,向后倒下。
我也看到一名曹军的伍长,他怒吼着,已经攀上了墙头,一刀砍翻了我们的一名士兵。
但他还来不及站稳,就被三四杆长矛同时刺穿了身体。
他低头看了看透体而出的矛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被长矛狠狠地推了下去。
我站在指挥台上,心中那属于现代灵魂的一角在微微抽搐,胃里翻江倒海。
但我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我的脸上,只有冰冷的平静。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传令,第三营,上!将第二营换下来休整!伤兵立刻送下去!”
“告诉孙将军,敌军左翼攻势最猛,让她多调两队刀盾手过去!”
“补充滚石擂木!快!”
我的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而果决。
在这一刻,我不是陆昭,我只是一台为了胜利而运转的战争机器。
每一个命令都意味着生命的交换,每一次取舍都关乎着防线的存亡。
“主公,看那边!”孙尚香的声音将我的视线拉了过去。
只见她早已弯弓搭箭,瞄准了下方一个正在指挥士卒架设云梯的曹军都伯。
那都伯身披铁甲,异常悍勇,在他的指挥下,那一片的攻势尤为猛烈。
“嗖——!”
箭矢离弦,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精准地穿过数十步的距离,
越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从那都伯的面甲缝隙中一穿而过!
那都伯的吼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直地向后倒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孙尚香没有丝毫停歇,她再次拉开长弓,箭矢连珠而出,
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曹军中那些试图重整秩序的基层军官。
她的存在,就像是城墙上的一根定海神针,
每一次箭响,都能极大地鼓舞我军的士气,并精准地打击敌人的指挥节点。
然而,张合的指挥同样沉稳得可怕。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伤亡。
他的军队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波退下,稍作休整,另一波立刻就补了上来。
攻城梯、简易的冲车、用湿牛皮包裹的楯车……
各种攻城器械层出不穷。
他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
用最朴实、最有效的方式,不断地消耗着我们的守城物资,消磨着我们的士兵体力。
从清晨到正午,战斗从未停歇。
阳平关的关墙,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了暗红色。
墙上墙下,尸体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的,是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焦臭。
每一个活着的士兵,无论是我们还是敌人,都杀红了眼,
脸上、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污,只剩下最原始的搏杀本能。
这里没有计谋,没有巧合,只有最纯粹的力量、意志与生命的碰撞。
初锋之试,已然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肉磨盘。
我看着远方中军大旗下,那个稳如泰山的身影,心中明白,张合的耐心很好。
他今天一整天的目的,或许就只是试探和消耗。
但,我的耐心,也同样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变得沙哑,但依旧充满了力量。
“所有人,守住!给我……守住!”
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