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檄而定的喜悦,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我心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沉重和紧迫的现实考量。
攻城略地,靠的是兵锋之利;
而守土安民,考验的则是经纬之才。
武都这块烫手的山芋,如今被我捧在手中,如何消化它,让它真正成为我势力的一部分,
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溃烂的伤口,是我必须立刻解决的头等大事。
夜色再次笼罩下辨城,府衙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我麾下最核心的团队成员,尽数在座。
徐庶、貂蝉、糜贞,甚至连刚刚经历血战、伤势未愈的孙尚香,也坚持列席。
我将一枚代表武都郡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巨幅地图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诸位,”我开门见山,声音在安静的议事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武都已定。
但比‘取’更难的,是‘守’。
现在,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武都,该由谁来镇守?”
这个问题一出,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问题的分量。
武都,是我们伸向雍凉的第一只触手,也是抵御曹操的第一道屏障。
此地的镇守者,必须既有万夫不当之勇,能抵御未来可能的雷霆攻势;
又要有经世济民之才,能安抚复杂的氐汉关系,推行新政,恢复生产。
然而,环视在座的众人,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我们面前
——我们极度缺乏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
“主公身系汉中全局,不可亲驻于此。”
徐庶率先开口,一语便否决了最简单的选项。
他是我的总参谋长,汉中新政的推行、内部的稳定、对外的所有谋划,都离不开他的统筹,他更不可能外放。
糜贞紧锁眉头,轻声道:
“贞不通军旅,且汉中财政初立,百废待兴,粮草辎重的调度,千头万绪,实难分身……”
她很谦虚,但说的是实话。
她是我的后勤总管,是整个势力的钱袋子,让她去处理一个民族关系复杂的军事前沿,确实是强人所难。
孙尚香英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渴望,她抱拳道:
“主公!若论冲锋陷阵,尚香愿为前驱!
但治理一郡之地,安抚百姓,非我所长。”
她很有自知之明,这是她成长最快的地方。
我知道,她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刀,而不是一块沉稳厚重的盾牌。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我的身上,等待着我的决断。
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短板——人才,
尤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级行政人才,极度匮乏。
我的班底太年轻,根基太浅,
就像一棵正在奋力生长的小树,枝叶虽日渐繁茂,但能独木成林的枝干,却还未长成。
既然没有一个完美的“太守”,那么,就只能打破常规,用制度来弥补人才的不足。
“既然一人难兼文武,那便分而治之。”我缓缓开口,说出了深思熟虑后的方案。
所有人都露出了专注的神情。
“我意,武都暂不设正式太守,由我遥领。”
我伸出两根手指,
“在此地,设‘都尉’与‘长史’二职。
都尉,掌全郡兵马、城防戍卫,专司军事,直接对我负责!
长史,掌全郡民政、财税、屯田、律法,总理民生,也直接对我负责!
军政分离,互不统属,相互制衡,共同镇守武都!”
这个方案一出,徐庶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抚掌赞道:
“主公高明!
战时行此策,既能人尽其才,又能分权制衡,防止一官坐大,实乃万全之策!”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这个方案,确实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那么,都尉与长史的人选呢?”
貂蝉轻声问道,点出了下一个关键。
“长史,必须是自己人,是能不折不扣推行我们新政的人。”
我的目光扫向徐庶,“元直,我们从南郑学堂带来的那批寒门士子中,可有佼佼者?”
徐庶沉吟片刻,答道:
“有一人,名叫陈石,南阳人。
此子虽出身贫寒,却聪敏好学,尤其对算学、律法一道极有天分。
在新政推行中,他协助糜子仲清查田亩、核算赋税,条理清晰,一丝不苟,是个难得的实干之才。
只是……他太过年轻,恐难服众。”
“乱世用人,不拘一格。
就是要用这样的新人,才能心无旁骛地推行我们的政令。”
我一锤定音,“就他了。
告诉他,治理武都,关键在于‘安抚氐人’和‘恢复生产’八个字。
我会给他最大的政策支持。”
“喏!”
“至于都尉……”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手指轻轻点着下辨城的位置,
“这个位置,既是荣耀,也是考验。
我要把它交给一个……需要向我证明自己忠诚的人。”
我顿了顿,缓缓吐出一个名字:“传令,召杨昂前来见我。”
……
半个时辰后,原张鲁部将,在攻克下辨城时率先登城、立下大功的杨昂,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议事厅。
他是一个典型的关西汉子,身材魁梧,面容粗犷,身上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
“末将杨昂,参见主公!”他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我没有让他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
直到他额头开始渗出细汗,我才缓缓开口:
“杨昂,我拿下汉中时,你是最后一个向我投诚的将领,对吗?”
杨昂身躯一震,头埋得更低:“末将……末将有罪!”
“不,你无罪。”
我话锋一转,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你对张鲁尽忠到了最后一刻,恰恰说明你是个忠义之人。
我陆昭麾下,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忠勇之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率先攻上城头,勇冠三军,此为大功。”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我陆昭赏罚分明,有功必赏。
我现任命你为武都都尉,总领全郡兵马,为你麾下诸将之首!”
巨大的惊喜,让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瞬间愣住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新降之将,竟然能得到如此重任!
“主公……这……这……”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是,”我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丑话说在前面。
你的权力,仅限于军营之内,城防之上!
武都的民政、钱粮、人事,你一概不许插手!
长史陈石的政令,军方必须无条件配合。
你的剑,只能指向敌人,若是敢伸向百姓,休怪我无情!”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让他感受到我的信任,也让他清楚我的底线。
“还有,别高兴得太早。”
我冷冷道,
“曹操的大军,很快就会打过来。
我把你放在这里,就是让你替我守住汉中的西大门。
守住了,你就是我汉中第一功臣,未来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守不住……你和你身后的家族,就一起给武都陪葬吧!”
杨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股决绝的狠劲。
他再次双膝跪地,以头抢地,嘶声吼道:
“主公知遇之恩,杨昂万死难报!
请主公放心,只要昂一息尚存,武都城便绝不会陷落!
曹贼若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我知道,这颗桀骜不驯的棋子,已经被我牢牢按在了棋盘上。
送走杨昂后,我又召见了那个名叫陈石的年轻人。
他果然如徐庶所说,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有些单薄,
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见到我,他显得有些局促,行礼时甚至差点绊倒。
我没有半分轻视,反而温和地让他坐下,
耐心地将武都的复杂情况,尤其是氐人的问题,向他细细剖析,并将我安抚氐人的策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记住,陈石。”
我最后叮嘱道,
“对氐人,要以诚相待,以利相交。
你的任务,不是把他们变成汉人,而是让他们认同我们,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能过上好日子。
这比一万大军的镇压都有用。
放手去做,钱粮、政策,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有任何决断不了的事,直接派人向我汇报。”
这位年轻的寒门士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起身,对我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长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主公……学生必不负主公所托,愿为我汉中新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和他一样的寒门子弟,
他们将成为我新政的基石,将我的理念,播撒到我所占据的每一寸土地。
当所有人都退下,议事厅内再次只剩下我和徐庶两人时,
我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那枚代表武都的棋子。
杨昂为刀,陈石为鞘。
一刚一柔,一主外,一主内。这是我目前能为武都这把新出鞘的利刃,配上的最好刀鞘和刀柄。
“主公,”徐庶走到我身边,轻声道,
“降将守边,新士理民。
此乃神来之笔,亦是一步险棋啊。”
“元直,我们走的每一步,何尝不是险棋?”
我长叹一声,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山川脉络,一路向东,最终重重地停留在了那个名为“邺”的城池之上。
“武都易主的消息,恐怕已经摆在了曹操的案头。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卧榻之侧,多出一把随时可以捅向他腰腹的尖刀。”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真正的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窗外,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