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发出召集令后,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石桌上的油灯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投射出摇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我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寒意。
我没有立刻去处理那块已经失去字迹的“镜影石”,而是将它小心地收回木盒,放在一旁。
它所承载的惊雷,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沉稳而有力,是徐庶。
紧随其后的,是几乎微不可闻、如同狸猫般的脚步,那是石秀。他们两人,是我目前在新野最核心、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明面上的智囊与执行者,另一个则是暗影中的利刃与守护者。
石秀推门而入,侧身让徐庶先进,然后自己闪身进来,反手将厚重的石门无声地关上,启动了内部的数道机括,彻底隔绝了内外。
他的目光如同警惕的猎豹,扫视了一圈密室,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微微颔首,垂手立于一旁,气息内敛,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徐庶的脸色也异常凝重。他显然从召集令的最高密级和石秀的亲自传达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走到石桌前,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立刻开口,眼神中带着询问。
“坐,元直。”我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石秀,你也旁听。”
“诺。”石秀应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徐庶坐下,目光紧盯着我:“子明,如此紧急召我前来,可是北方……有变?”
他心思敏锐,显然从我之前强调关注北方的态度中,猜到了一些方向。
我点了点头,没有直接拿出“镜影石”,而是沉声说道:
“我刚刚收到来自北方的、经多重渠道交叉验证、可靠性毋庸置疑的绝密情报。”
我刻意模糊了情报的具体来源,只强调其“绝对可靠”,即使是对徐庶和石秀,玄镜台的全貌也必须是最高机密。
“情况如何?”徐庶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急促了几分。
“曹操,已决意南征。”我一字一顿地说道,观察着徐庶的反应。
饶是徐庶心性沉稳,听到这确切的消息,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放在石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消息确凿?”他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粮草、军械正在大规模向南阳集结,宛城以南已设转运仓。虎豹骑、于禁、乐进、夏侯惇部均有异动,目标直指荆襄。曹操在内部宴会上已明确表态,荀攸、程昱等人亦认为刘表病重、二子不和、荆州可图,是南征的最佳时机。”
我将情报的核心要点,简洁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徐庶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并飞速地进行推演。
石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凛冽的寒光,握着腰间佩剑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曹操……好快的动作!”
良久,徐庶才睁开眼,眼中已恢复了冷静,但多了几分凝重,“官渡之战刚定,北伐乌桓功成,他竟不思休养,立刻挥师南下……其志,果然在吞并天下!”
“时不我待。”
我沉声道,“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现在,我们必须立刻进行最坏的打算和最周密的准备。”
“子明所言极是。”徐庶立刻进入了状态,“请子明示下,庶当竭力。”
“好。”我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荆襄及周边舆图前,徐庶和石秀也随之起身,来到我身边。
“首先,曹军的进攻路线。”
我指着地图上从许昌、邺城通往南阳的线路,“主力,必然经由宛城南下,直扑新野。这是最直接、最便捷的通道。但我们也不能排除,他会派遣偏师,从汝南经义阳,或从关中出武关,进行牵制或迂回。”
徐庶点头:“曹操用兵,虚实结合,多路并进是其惯用伎俩。但南阳一线,地势相对开阔,利于大军展开,必然是其主攻方向。其先锋,恐怕不日将至边境。”
“兵力规模?”我问道。
徐庶沉吟道:“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南下,多半是虚张声势。但尽起北方精锐,加上收编的袁绍降兵,可战之兵, 估计至少在二十万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三十万。其中,虎豹骑等精锐,战力尤为恐怖。”
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心头。
新野城中,刘备能动用的正规军,加上我暗中训练的私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
这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新野城防,”我看向石秀,“加固工程进展如何?‘霹雳弩’和‘惊雷’的部署情况?”
石秀立刻回答:
“回禀主公,外城墙加固已完成七成,内城加固完成九成。按照您的图纸,关键节点均已加装特制弩台。
‘霹雳弩’已配备三百具,新式重型箭矢库存五万支,正在加紧赶制。
‘惊雷’已秘密部署五百枚于城墙各处要点,另有库存三百枚备用,工坊正全力生产,预计十日内可再产三百枚。”
“霹雳弩”是我改进的床弩,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尤其配备了特制的破甲重箭或燃烧箭。
“惊雷”则是对黑火药的初步防御性应用,威力控制在震慑、杀伤小范围集群敌人,或破坏攻城器械的程度,绝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其骤然爆炸的声光效果,足以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
这是我手中为数不多的技术底牌。
“十日……还是太慢了。”
我皱眉道,“传令下去,工坊所有匠人,三班轮替,昼夜不停!所有材料,优先供应!务必在五日内,将‘惊雷’库存提升至八百枚以上!‘霹雳弩’箭矢提升至八万支!”
“属下遵命!”石秀毫不犹豫地应道。
“元直,”我转回徐庶,“以新野的城防和兵力,若曹军主力围攻,我们能守多久?”
徐庶面色凝重,手指在地图上新野的位置点了点,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沉声道:
“新野城小而坚,又有子明你准备的那些……‘特殊器械’相助,若曹军不惜代价猛攻,将士用命,或可坚守十天至半月。但粮草、箭矢消耗巨大,兵力损失也必惨重。若曹军分兵断我后路,或长期围困,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坚守,希望渺茫,代价巨大。
“所以,我们必须有第二套,甚至第三套方案。”我语气冰冷地说道,“现在,讨论我们的独立预案。”
我的目光扫过徐庶和石秀:
“从现在起,玄镜台转入战时状态。石秀,你亲自负责。所有边境监控点,加密通讯频率,增加人手,二十四时辰不间断侦察曹军动向,尤其是其先锋部队的位置、规模、行军速度,必须在第一时间传回!同时,加强新野内部及周边的反渗透工作,严防奸细!”
“是!”
“锦瑟那边,”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会亲自传讯。命她动用一切力量,继续深挖曹营内部情报,尤其是其高层决策、粮草运输线路、各部将领心态等关键信息。同时,启动所有潜伏力量,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工坊那边,除了加速生产‘惊雷’和箭矢,信号装置(信号弹或烟火)也要准备充足,以备不时之需。所有核心技术图纸、关键配方、重要匠人名单,立刻进行备份,准备随时转移。”
“我的亲卫营,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武器装备优先补给,随时准备执行特殊任务。”
我看向石秀,眼神锐利,“这支力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但一旦动用,必须是雷霆一击!”
“明白!”
“还有糜贞那边……”
我沉吟道,“我会立刻通知她。糜氏商路,现在要发挥最大的作用。不惜代价,秘密囤积粮草、药品、布匹、盐铁等一切战略物资,分散隐藏。同时,准备好足够的快船和隐蔽的陆路交通工具,制定详细的人员和物资紧急转移方案。”
一系列命令,清晰而迅速地下达。
徐庶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了然,更有对我暗中掌握如此庞大资源的深深忌惮和……庆幸。
他知道,这些力量,才是我们在这乱世中真正能够倚仗的底牌。
“最后,”我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如果……我是说如果,新野实在守不住,我们该怎么办?”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徐庶沉默片刻,艰涩地开口:
“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存有用之身为第一要务。主公(他指的是刘备)仁德之名已深入人心,关、张、赵将军皆万人敌,孔明亦有经天纬地之才。只要核心团队尚在,就有东山再起之日。”
“没错。”
我点头,“所以,一旦确认新野不可守,必须立刻启动撤退计划。
首要目标,是保护核心人员的安全撤离。
包括主公及其家眷,孔明、元直你,关、张、赵将军,以及……我这边的人。”
我特别强调了“我这边的人”,包括蔡琰、糜贞、貂蝉、石秀,还有那些工坊的核心匠人和玄镜台的关键节点人员。
“技术资料、玄镜台的核心密码和联络方式、以及便携的贵重物资,必须一同带走。至于撤退方向……”我看向地图。
“江夏。”徐庶立刻说道,“刘琦公子已在江夏立足,虽兵力不强,但扼守长江要道,或可暂避锋芒。”
“江夏,是第一选择。”我表示同意,“我们之前暗中援助刘琦,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但江夏并非万全之地,蔡瑁、张允在江陵仍有巨大势力,且江东孙权态度不明。所以,我们必须有备选方案。”
我手指滑向长江中游的重镇——江陵。
“江陵,是荆州府库、军械库所在,城池坚固,水陆交通便利。若能夺取江陵,则进可攻退可守。”
徐庶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但江陵守备森严,且距离新野遥远,撤退途中变数太多,风险极大。”
“是险棋,但也是一步可能改变局势的棋。”我沉声道,“需要玄镜台提供精确的情报支持,并配合糜氏商路提前布局。列为第二方案。”
“若江陵亦不可得呢?”徐庶追问。
我的目光,越过长江,投向更南方的广袤土地。
“那就……一路南下。”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依附刘琦,联络江东,甚至……前往交州。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核心的力量还在,火种不灭,总有燎原之日!”
说到最后,我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豪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徐庶和石秀都被我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所感染,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
我收回目光,环视二人,“基本方略已定。元直,石秀,立刻按照刚才的部署,分头行动!记住,此事目前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对任何人,包括孔明和主公,都要严格保密!等我与你们商定好如何‘引导’他们之后,再行告知。”
“属下(庶)明白!”两人同时应道。
“去吧!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徐庶和石秀躬身行礼,迅速离开了密室。厚重的石门再次关上,密室中只剩下我一人。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油灯的火苗,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巨大的压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我知道,最关键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以一种可控的方式,告知诸葛亮和刘备,并引导他们,走上我所铺设的、那条充满荆棘却又暗藏生机的道路。
这,将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