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神色凝重,揣了一肚子的心事,从甘露殿出来,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大辱,若是可以,他此刻有想把房遗爱打死的心。
这桩婚事房遗爱不满意,高阳也不满意,相看两生厌,高阳懒得去管房遗爱,只要房遗爱别来祸害她,一切都好说。
至于房遗爱在外面胡说八道,惹恼了皇家,皇家要收拾房遗爱,是房遗爱自己倒霉,也是房家活该,最好是处罚他二人和离。
生在皇家,在一众子女里面,高阳颇受宠爱,所以她才能联姻房谋杜断的房,但房谋是房谋,房谋的儿子实在是提不起来。
首先,房遗爱不是嫡长子,所以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给不了高阳想要的荣耀。
其次,房遗爱的才华,支撑不了房遗爱在仕途上大展宏图。
最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长乐、豫章、南平、城阳的驸马,爵位的仕途总有一样,再不济还有品德,就算以上三者都没有,有皮相总是好的。
事实就是,房遗爱的皮相也不怎么好,看完别家驸马,再看看自家驸马,一向骄傲惯了的高阳,忍不了,一点儿都忍不了。
憋着一肚子的火,久久等不来房遗爱,房家众人以房玄龄为中心,默默地圈出一个安全距离,谁都不敢上前,生怕沾了晦气。
这一坐大半日,下人仍旧没找到房遗爱,但宫里又来人了。
张阿难过来传了皇帝口诏:撤销处罚,官复原职,三日后上朝。
“咱家说一句话,明公别嫌咱家聒噪。”
房玄龄笑道:“还请大总管赐教。”
“您从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现在又是太子太师,为了儿女私怨将您罢官,陛下于心不忍,太子脸上也不好看,所以陛下又将您官复原职,可令郎那张嘴,若是不加管制,后面还要惹出大乱子的。”
房玄龄沉默片刻,结合他离开甘露殿之前皇帝的话,张阿难说的这些话,就不难懂了。
皇帝的意思他今日能逃过一劫,仰赖于他太子太师的身份,所以他要好生辅佐太子,要是有别的心思,别怪皇帝不念当年的情义。
“多谢大总管提点,玄龄感激不尽。”
张阿难拱手微微一拜,寒暄过后离开梁国公府。
天色昏沉时,房遗爱终于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
房玄龄怒不可遏,当即令家丁拿下房遗爱,动家法打了二十板子,直到房遗爱哭爹喊娘求饶为止。
打完房遗爱,气出完了,正事也得办,房玄龄喝退了下人。
“我问你,同你吃酒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同诸王走的近的?”
太子主持尚书省日常事务,他作为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太师,辅佐太子是尽心尽力,有“二心”这种话从何说起?
唯一的解释,就是房遗爱出去胡闹,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
“我警告你,你要是装哑巴,装一次我让人打你五个板子,打到你愿意开口为止。”
房遗爱吓得一激灵,赶忙回话:“就是之前同我交好的一些人。”
之前交好的人,房玄龄抓住关键词,问:“这些人侍奉过诸王吗?高祖的皇子,或者陛下的皇子。”
房遗爱道:“有之前魏王府文学馆的。”
就知道是这样,房玄龄看着房遗爱,是恨铁不成钢。李泰失势,文学馆成员或多有贬黜,但也有少数逃过一劫。
房遗爱跟这些人不保持好距离,落在皇帝眼底,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是我的儿子,你结交某些人,很多时候暗示的就是我的态度。我在东宫为辅臣,你兄长在东宫为崇贤馆直学士,你跑去跟前魏王府文学馆漏网之鱼吃酒,还大放厥词,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前面太子势微之际,他默许房遗爱倒向李泰,皇帝对他就有微词。房遗爱交往李泰前文学馆的人,皇帝很可能怀疑是他暗示房遗爱这么干。
退一万步,皇帝不怀疑他会暗示房遗爱干这种蠢事,朝廷那些大臣,有些不安分还蠢,落在那些人眼里,就是皇帝又要起复李泰的意思。
原魏王党那一批人,早就把太子得罪狠了,嗅到这个气息,其中肯定会有铤而走险之辈。这也就能解释,皇帝要拿他开刀。
他是天子重臣,皇帝收拾他,告诉大臣们,从前如何那是从前,如今皇帝没有起复魏王的心思,也是警告朝中那些自作聪明的大臣,连他房玄龄都挨了收拾,其他人掂量着自己的分量,能自比房玄龄吗?
好端端的被当成靶子,还是他儿子把自己立起来做靶子的,房玄龄这个心,说不出的憋屈。
“因你在外胡言乱语,口不择言,我今日被陛下召进甘露殿,好一通责骂,还将我罢官在家。我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受此羞辱。
后来太子得知此事,向陛下求情,陛下顾及我太子太师的身份,轻言贬黜恐伤太子的颜面,这才令我官复原职。
我告诉你,前文学馆的那些人,你不要再接触了。不然的话,我也保不住你。”
房遗爱嘟囔:“贞观十年的时候,父亲也被罢官居家,那时父亲还是太子的太子詹事,那时候不见陛下说什么顾及太子颜面。要我说,就是陛下跟太子唱双簧,一个做坏人,一个做好人,把父亲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房玄龄扶额,有些头重脚轻,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不敢相信这玩意儿是他生的?
官场打滚儿这么多年,皇帝在给太子创造收服老臣的机会,他难道看不出来?要房遗爱在这里提醒他?
“从前你倒向李泰,我对此事是默认,在外人看来,我以东宫辅臣的身份,公然背叛太子,你觉得陛下身后,太子会不会饶了我?
陛下唱着一出戏,太子跟着演,我识相一些,给太子表忠心,我就是太子的人了,从前的种种就揭过去了。
敲打我,警告朝中其他大臣是真,也是顾念多年情义,给我未来天子那里讨个好,你的意思是要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族讲究体面,咱们房家要是不想体面,陛下也有的是法子帮咱们体面。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咱们这一家子,是去菜市口问斩,还是去岭南吃荔枝?”
房遗爱面上似乎有松动,可一想到兄长和嫂子琴瑟和鸣,再看他和高阳的婚姻,他心里那股不平又起来了。
本该受罪的是兄长,都是父亲偏心,非要他迎娶高阳。他要是同兄长一样,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凭他宰辅公子的身份,至于天天受气,跑去外面买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