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胜、吴仲两人相继走出许栋的宅子。
徐孝先看了看在不远处站定的母女二人,缓缓走了过去。
母女二人对着徐孝先再次行礼。
“妾身冒昧,若是言语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宽宏大量,不跟妾身一妇道人家计较才是。”
许栋的夫人面对徐孝先虽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把道歉的言语说在前头。
“夫人是想问令夫君的事情吧?”
许栋的夫人抬头看着徐孝先,旁边的女儿此时也正偷偷打量着徐孝先。
“正是。若是……不让大人为难的话。”
徐孝先仰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微微叹口气,道:“那么夫人可知自己的宅子为何多了这么多倭寇?而且还差点儿上演了一出引狼入室的戏码呢?”
许栋的夫人眨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虽然已经替许栋生了一男一女。
但想来是保养得当,此时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正是风情万种的最好年华。
“妾身……妾身是想问……。”
许栋的夫人犹豫着,最后轻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道:“若是妾身愿以万贯家财来换夫君一条活路,不知大人可否愿意成全?”
徐孝先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看出来,这个女人非但有精明的一面,而且还有着极为聪慧的一面。
“若是倭寇羞辱了令千金,但他们愿意花钱从你手里买一条活路,你会答应吗?”
许栋的夫人瞬间说不出话来。
徐孝先继续道:“倭寇禽兽不如是真,在杭州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儿也是真。夫人或许可以不计较宅子里被倭寇杀死的家丁、丫鬟。
但……我不能不计较倭寇杀害大明百姓且还能逍遥法外。
许栋藏匿、包庇倭寇,与倭寇暗中勾结贸易俱是证据确凿。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何况就算是你有家财万贯,但……你能保证这些都不会被官府查抄吗?
别忘了,勾结倭寇可是重罪。”
许栋的夫人紧蹙眉头,旁边她的女儿此时也是一脸惊慌。
“大人,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愿意,只要能救我父……。”
“想没想过,我们若是晚来一会儿,对你们母女二人而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徐孝先不等许栋的女儿说完,便继续道:“或者,想没想过,杭州城那些被倭寇用开水烫死的婴儿,被倭寇切开肚子的孕妇,他们有多恨倭寇吗?
若是他们知道是许栋包庇藏匿了倭寇,而我却放过了许栋的性命,他们会怎么想吗?”
母女二人呆呆的望着徐孝先,脸上的笑容平静,但能够感受到一股子的正义凛然。
“之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犹豫地冲进来救人,并非是因为你们家有钱,而是因为你们同样是大明的百姓。
所以,放过许栋,对于受到伤害的百姓不公,同样,对你们也不公。
还是说……你们母女还想往后再经历一次今夜发生的事情?”
“所以大人救我们……。”
许栋的夫人神情复杂,苦笑一声道:“大人救我们是因我们是大明的百姓?”
徐孝先点了点头,微笑道:“往后好好过日子吧,至于宅子里的家丁下人跟丫鬟,该遣散的遣散吧。
身为商贾,有些钱可以赚,花的时候也能心安理得。
但有些昧良心的钱,能不赚自然是最好。
要不然到头来最终会自食其果。”
说完后,徐孝先便打算离开。
许栋的夫人看着徐孝先转身欲离去,紧蹙眉头、紧咬红唇。
突然出声道:“大人留步。”
“还有事儿?”
“请大人稍后。”
许栋的夫人说道,随即在自己女儿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她的女儿震惊地看着她:“娘……。”
“刚刚大人说得对,有些事情做了是会遭报应的。今夜若不是大人及时赶到,你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可是……。”
许栋的夫人决然的摇着头,对女儿说道:“没有可是。这就是我们家勾结倭寇的报应。如今,是我们该还债的时候了。毕竟,不管如何,总比我们被那帮畜生糟蹋了,杀了要好吧?
往后的日子,相信娘,一定能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许栋的女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犹豫片刻后最终是点了点头,而后便向后院飞奔而去。
迎着徐孝先疑惑的目光,许栋的夫人风情一笑,整个人在这一刻像是得到了重生一般。
看起来仿佛都轻松了很多,甚至是有些容光焕发的感觉。
“妾身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徐孝先。”
徐孝先淡淡说道。
许栋的夫人在嘴里喃喃念了几遍,像是要把这个名字深深的刻在心底的最深处。
随即笑着说道:“大人稍后,妾身让女儿去取家里的账簿了,里面记着的是我们许家这些年的跟倭寇、官府往来的账目。
想必,这些对大人应该会有些用处的。”
徐孝先挑眉,再次打量着许栋的夫人。
而他的目光,让许栋的夫人感到有些不自在,仿佛……仿佛是要看穿她一般。
这让她不由又想起了自己在徐孝先面前赤身裸体时的样子,尤其是跪爬在床上去拿那大氅时。
自己风韵犹存的细腰丰臀,怕是在徐孝先的眼里已经是一览无余了吧?
“妾身姓梁名烟,大人不是杭州人氏吧?”
“京城而来。”
梁烟若有所思,道:“妾身还没有去过京城呢,若是往后有机会,一定会去京城转转,到时候妾身再去拜谢大人今日救命之恩……。”
梁烟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了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神情一愣,急忙回头,只见自己的女儿身后跟着三名下人跑了过来。
“夫人,家里所有的账簿都在这里了。”
“娘,都拿过来了。”
梁烟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徐孝先,道:“大人,妾身就把这些交给大人了。”
徐孝先点了点头,随后向门口的陈不胜几人示意,从下人手里接过了那厚厚的账簿。
“如此就多谢夫人了。”
徐孝先谢过,随即道:“告辞。”
说完后,徐孝先便转身离去。
梁烟看着那挺拔笔直的背影,张了张嘴、伸了伸手……。
最终只是与她的女儿走到门口,默默望着徐孝先等人消失在夜色中。
……
醉江月楼的宴席已然散席。
但陈善举等人却是不敢怠慢立刻回家。
正所谓送佛送到西,如今他们还要陪着麦福与福善前往驿馆才行。
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开始回驿馆。
而每辆马车里的官员,在听到杭州城今夜发生的事情后,瞬间各个心头沉重了起来。
果不其然,北镇抚司看来真不是闲游至杭州的啊。
只是不知道这是冲着谁来的。
“大哥,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汪年直钻进马车里,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大哥汪年崇问道。
“暂时还无法断定是冲着谁来的。但可以肯定一点,朱纨的事情跟这次北镇抚司来杭州无关。”
汪年崇深吸一口气,心头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为何,他现在有些后悔跟陈善举他们勾结在一起了。
若是还像从前般只跟自己的弟弟单打独斗,那么北镇抚司的到来,自己压根儿就不用去紧张的。
“大哥,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汪年直看着汪年崇的样子猜测道。
汪年崇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弟弟,叹口气道:“我最怕的是北镇抚司是冲着陈善举而来。若真是如此的话……浙江官场可是要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来了。”
汪年直有些被大哥的话吓到,甚至有些结巴道:“不……不会吧?朝廷会有这么大的决心?”
“会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暂时不清楚,但……北镇抚司向来可是只办皇上钦点的案子。
不同于都察院等衙门,或许还能够有一线生机,北镇抚司可是不会在乎地方官场的规矩也好,还是安稳也罢。
他们在乎的,则是能否办好皇上交给他们的差事儿。
何况……都察院那边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漏出来,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一次有不少人要自身难保了。”
“那会不会牵扯到咱们?”
汪年直问道。
汪年崇沉默地摇了摇头,身为浙江按察使,虽然他没有机会像陈善举那般,有幸结识如马墉这般的大员。
但通过一些其他的渠道,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提前知晓一些京城的风吹草动的。
可这一次,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一个睁眼瞎完全被隔绝了一般。
而与此同时,陈善举这边刚满面笑容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就被马车里的情形吓了一跳,自己的两个幕僚赫然坐在车里。
此刻,一个个的神色凝重。
甚至在他进来后都忘了行礼。
“你们二人怎么来了?”
其中一个杜于淳,恍然抬头,神色之间瞬间闪过一抹焦虑,低声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陈善举的心头不由一紧。
“大人,许栋还未从西湖回来。而且……。”
向来镇定从容的杜于淳,此时显得有些六神无主,顿了下道:“许栋的宅子里发生了人命案,杭州府的快班、壮班都已经赶过去了。
刚才大人从酒楼下来时,我跟旁人打听了下,据说是倭寇在许栋的宅子里兽性大发,想要对许栋的家眷动手动脚,行禽兽之事,但后来被一伙人冲进去给救了。
听说许栋的宅子里倭寇死伤惨重,杭州府的通判,就在刚刚已经赶过去善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