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赶到澜明城时，整座城池已沦为人间炼狱。
城墙崩塌，尸骸遍地，焦土上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满目疮痍。
楚昭踉跄落地，指尖发抖。
他在废墟中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残垣下发现了清远的尸身。
少年道士安静地躺着，胸口被魔刃贯穿，手中仍紧握着剑。
不远处，一柄染血的重剑斜插在地，那是吴语浓的佩剑。
剑穗上缀着的东海明珠，碎了。
楚昭跪在血泊中，颤抖着拾起那颗碎裂的明珠。
远处，蓬莱的援军终于赶到，丧钟再次敲响，一声接一声，回荡在残破的城池上空。
喜服未着，丧钟已鸣。
云层低垂，仿佛天也垂泪。
楚昭死死攥着那颗染血的明珠，指节发白。
魔族退去的方向，黑云未散，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力。
“楚昭，别冲动！”
玉衡子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沉重如山海。
“魔族同时围攻了两大宗门，下一步必是我蓬莱仙岛！”
玉衡子声音低沉，“跟我回去！报仇的机会还多！”
楚昭浑身颤抖，眼中血丝狰狞，却终究没有挣脱。
楚昭握紧手中的珠子，猛地朝玉衡子跪下，“师父，让我再去城主府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玉衡子闭了闭眼，最终放他离去。
楚昭再次回到吴府。
曾经张灯结彩的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喜房内，那件绣着金线云纹的嫁衣静静挂在衣架之上，鲜艳如初，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楚昭缓缓抚过嫁衣上的凤凰纹样，指尖触到一丝湿润，不知何时，他的泪已落下。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嫁衣，将嫁衣收入储物戒。
“语浓，我来娶你了！
他在房间坐了许久许久，直到第二日的阳光透过破裂的门窗照在他脸上，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最后看了一眼房间，然后转身离去。
再未回头。
这一走，便是百年。
此后百年，修真界掀起滔天血战。
楚昭成为蓬莱最锋利的剑，所过之处，魔族尽诛。
他再未踏足澜明城，却随身带着那身喜服。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取出那颗染血的明珠，在月光下静静凝望。
百年后的某日，楚昭率军清剿魔族残部时，见一名丹修女子被魔修围攻。
他挥剑斩灭魔修，正欲离去，却听那女子颤声唤道：“……楚公子？”
楚昭蓦然回首。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吴语锦有七分相似。
楚昭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我是百年前澜明城城主吴家二女儿吴语锦……”
“我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苦笑，“当年澜明城被破，三妹身死我带着重伤的大姐逃走……”
楚昭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几乎停滞，他猛地抓住吴语锦的肩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是说......语浓没死？！”
吴语锦被他攥得生疼，却只是流泪摇头：“姐姐她......金丹被废，修为尽失，经脉寸断......她不愿让你看见她那个样子......”
楚昭浑身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吴语锦哽咽道：“她一直住在澜明城外矿场曾经居住的竹屋里......等你回去。”
“楚公子......”
她终于哭出声来，“姐姐她......等了你整整七十年。”
“铮——”
楚昭的佩剑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雪尘。
“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眼眶赤红，“你当年为什么不带她来找我？！蓬莱有最好的灵药！我一定能救她！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喉咙。
因为他看见吴语锦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封信。
信封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却仍能看出曾被小心保存的痕迹。
“姐姐说......若有一日见到你，把这个交给你。”
楚昭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信纸。
他展开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昭：
若你看到这封信，我已不在了。
别怪语锦，是我不让她去找你的。
我知你性子执拗，若见我这般模样，定会抛下一切，甚至不惜损耗自身修为来救我。
可你是蓬莱的剑，天下未定，魔族未灭，你不能为我停下脚步。
所以，我宁愿你恨我，恨我薄情，恨我负约，也好过你为我毁了自己。
这七十年，我每日都在竹屋前等你。
我知道你不会来，可我还是等。
万一你想起我们一起在矿场的日子，会想来看看呢？那我就能再看你一眼了。
阿昭，我不后悔。
只遗憾，没能穿上那件嫁衣。”
信纸上的字迹渐渐模糊，被水渍晕开。
楚昭怔怔站着，忽然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他缓缓抬头，望向澜明城的方向。
风雪中，仿佛看见竹屋前，一道单薄的身影倚门而立，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澜明城外，风雪呜咽。
一座孤坟静静伫立，碑上刻着“吴氏语浓之墓”，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坟前站着两道人影，一高一矮，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吴语锦缓缓跪下，指尖轻抚冰冷的石碑，声音沙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好好修炼，没有好好炼丹。”
她低低咳嗽了几声，袖口染上一抹暗红。
“若我当年再强一些……或许就能救回大姐，或许澜明城就不会……”
她的声音哽住，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楚昭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手中紧握着那颗染血的明珠，百年光阴，未曾让它褪色半分。
吴语锦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丹方，颤抖着递给楚昭。
“百年来，我翻遍古籍，试遍灵药，终于研究出这个半成品……”她苦笑，“可惜我天资有限，终究没能完成。”
“楚公子，我时日无多了。”她抬头，眼中映着残阳的血色，“求你……将它交给真正的丹道大师，把这‘清魔丹’研制出来。”
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膝上的雪，轻声道：“今后，我会在这里……陪着姐姐。”
楚昭接过丹方，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仿佛有万千重量压下来。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好。”
吴语锦笑了，那笑容竟与当年的吴语浓有七分相似。
“多谢。”
风雪渐大，楚昭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吴语锦望着楚昭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尽头，终于缓缓跪坐在坟前。
“大姐，我回来了。”
她轻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柄长剑。
剑身如霜，刃上流转着细碎的星光，仿佛将整条银河都淬炼其中，剑身刻着两个字“星河”
这是吴家祖传的灵剑，当年城破时被她偷偷带走，百年来从未离身。
她将剑轻轻横放在墓碑前，指尖抚过冰凉的剑身，低低笑了。
她抚过冰凉的碑石，目光望向远外的几处墓碑，指尖在“吴语浓”三个字上来回摩挲，“魔族已退，我终于，能放心来陪你们了。”
她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若是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偷懒，一定好好修炼，认真炼丹。”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上她的肩头，吴语锦却恍若未觉，只是望着墓碑出神。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她忽然抬手结印，周身燃起幽蓝色的丹火。
火焰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最终全部汇入星河剑中，剑身顿时光芒大盛，星光暴涨，照亮了整个坟冢。
“今日，我便以身为祭，殉剑于此。”
“愿此剑镇守澜明，永绝魔患。”
最后一缕丹火没入剑身时，星河剑发出一声清越长鸣，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璀璨流光悬于澜明城上空。
剑光如星河垂落，形成一道屏障，将整座城池笼罩其中。
风雪骤停。
坟前，吴语锦的身影已然消散，唯余一件素白衣袍轻轻落在雪地上。
远处，刚走出不远的楚昭似有所感，蓦然回首。
只见一道星河横贯长空，星光洒落之处，魔气尽消。
楚昭死死攥住丹方，望向星河剑的方向，终是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