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就是择谁,也断不会选云裳与绛仙的。”
庄氏眼尾微红,言辞恳挚,神色间透着几分凄然。
虽人到中年,依旧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风姿。
永宁侯不为所动,一针见血:“依你所言,是萱草背主?”
“既是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留着也是祸害!”
“来人。”
胡嬷嬷惊魂未定,忙不迭地哀求庄氏:“夫人,求您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替萱草在侯爷跟前说个情.....”
“就是借萱草十个胆子,她也绝不敢生出背主的心思啊!”
忠心耿耿四字,胡嬷嬷咬的格外重。
是在以过往的忠心和苦劳哀求。
也是在用昔日罪孽斑斑的旧事胁迫。
只盼庄氏能念及她方才护主的赤胆忠心,救救她命悬一线的骨血至亲。
庄氏的神情难看了一瞬。
这个老刁奴,又威胁她!
庄氏恨恨地咬咬银牙,抑制住心头翻涌的怒火,望向永宁侯:“侯爷,何谈背主?”
“萱草的的确确是得了妾身的吩咐,才胆大包天的去前院书房伺候侯爷的。”
永宁侯冷笑一声:“萱草已然承认,是你唯恐她一人难以胜任,特意遣了云裳与绛仙二人协同行事。”
“庄氏!”永宁侯猛地拔高声音:“你给本侯说清楚,究竟是萱草背主,还是你又一次欺瞒本侯!”
庄氏被惊的打了个激灵,瞪大的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一刻,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怀疑胡嬷嬷母女是不是早就被人收买,生了二心。
否则,又怎么会胡嬷嬷前脚用那些要人命的旧事威胁,萱草后脚就迫不及待往她身上泼脏水。
这步步紧逼的架势,环环相扣的算计,倒像是精心设计的连环局。
原来,侯爷口中的背主是此意。
“侯爷。”庄氏声音轻颤:“妾身愿对天起誓,绝无半句虚言欺瞒侯爷。云裳与绛仙二人,也绝非......”
“夫人!”胡嬷嬷厉声唤道。
通红的眼睛似是在滴血,看的人忍不住心头发寒。
夫人将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背主与攀诬构陷的罪名全数落在了萱草身上。
这般情状,萱草怕是难逃一死。
夫人的心怎能如此狠。
庄氏被胡嬷嬷凌厉狠绝的目光瞪得浑身不自在,心下既恼恨胡嬷嬷竟敢以下犯上,又暗恼胡嬷嬷如此沉不住气,要坏了大事。
她总要先保住自己在侯爷心中深情清白、无奈隐忍的形象。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博得侯爷的怜惜,让他心软,继而网开一面。
以往,胡嬷嬷也没有这般蠢笨,又不分轻重。
胡嬷嬷字字泣血,继续道:“夫人,救救萱草。”
庄氏心头倏地一颤。
她太了解这个跟了自己数十年的老嬷嬷了。
这是胡嬷嬷的最后通牒。
胡嬷嬷不愿赌,也不愿等了。
永宁侯眸色阴鸷,不耐地扫过她们主仆之间暗递的眼色,寒声道:“这等腌臜丑事,本侯不屑张扬处置,平白惹人非议。”
“悄无声息地了结,赏她们三人鸩酒,拿草席裹了,连夜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干脆利索。”
他贵为大乾的永宁侯,若想沉迷女色,多的是清白人家的姑娘甘愿自荐枕席,何至于此!
胡嬷嬷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惊惧、忧心、愤怒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涌,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呕出一口殷红的老血来。
她颤巍巍抬手拭去唇边血迹,余光却瞥见庄氏仍旧支支吾吾,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刹那间,胡嬷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整整半辈子啊!
她兢兢业业,贴身侍奉了夫人半辈子!
便是没有功劳,难道还当不起一句苦劳?
不!
她就是有功劳。
胡嬷嬷在心底嘶吼。
那些熬过的夜、受过的累、咽下的委屈,自不必多说。她卖身为奴,领着月银,侍奉主子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她不求记功,不敢邀赏。
可那些在暗处为夫人做的勾当呢?
那些见不得光、说不出口的龌龊事呢?
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拿良知换来的功劳?
难不成,都不作数吗?
甚至,她都愿以一死来换取夫人庇护萱草。
明明,有儿女傍身的夫人能让萱草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
胡嬷嬷深吸一口气,眼底最后一丝希冀也随之熄灭。她不再指望庄氏,转而朝着永宁侯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厅内回荡。
“咚咚咚”。
三个响头过后,胡嬷嬷道:“侯爷,老奴……”
庄氏心头警铃大作,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有半分迟疑,朱唇轻颤着急声道:“侯爷,妾身......妾身这就如实禀告。
“虽说,妾身自始至终只属意萱草一人伺候,图的就是她性子纯良,能清清白白地侍奉侯爷。可正如侯爷方才所言,萱草到底年岁尚小,平日里在折兰院不过端茶递水、侍弄花草,就像张白纸似的,未经世事,更不知风花雪月、男欢女爱。”
“故而妾身曾......曾委婉提点过她,若是得闲,不妨向府中那些歌姬舞娘讨教些风雅技艺。原想着让她长些见识,谁知……”
“定是底下那些没眼色的奴才曲解了妾身的意思,这才阴差阳错,竟让云裳和绛仙钻了空子。”
“妾身管教无方,请侯爷责罚!”
“侯爷,妾身也是无心之失啊。”
永宁侯不禁心生疑虑——庄氏口中,究竟有几分真话?
想当年,庄氏虽出身不算显赫,却也是官宦之家的闺秀。其父虽官职不高,但她温婉娴淑、才情出众,硬是在上京贵女圈中闯出了自己的名头。
偏是这样的庄氏,竟甘愿舍弃府中为她精心安排的婚约,宁可背负骂名也要跟着他。
即便被千夫所指,即便闺阁中苦心经营的名声毁于一旦,她仍对他痴心不改。
与那个诞下野种的结发妻子相比,清清白白又深情不悔的庄氏简直堪称完美无瑕。
正因如此,他对庄氏始终怀着一份愧疚,处处纵容。不仅鲜少纳妾碍她的眼,府中儿女更是个个出自庄氏腹中。
可如今,当往日的岁月静好被打破,那些曾被忽视的蛛丝马迹,渐渐浮出水面......
是他从未认清庄氏吗?
当然,他承认,他自己也变了。
经年累月,那些愧疚不知何时就被磨的褪了色,而今他对庄氏也越发不耐。
或许,不是未认清,是情意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河底嶙峋可怖的礁石。
到底多年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