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篇名为《论多数人的身体不会撒谎》的文章横空出世。
白烨在文章中,列举了古今中外大量“群体体感预警”案例:地震前的牲畜躁动、台风前的关节疼痛……
他用犀利的笔触,剖析了现代社会对“身体感知”的忽视,呼吁大家重新重视这种古老而又重要的智慧。
文章一经发布,立刻引起了广泛关注,被多家官媒转载。
舆论压力下,住建厅不得不启动专项调查。
最终,调查结果证实了居民的说法,该片区地基处理确实存在不到位的情况。
住建厅责令开发商立刻返工加固。
整改期间,施工方为了赶工期,竟然擅自恢复了夜间作业。
当夜,“全民触诊地图”上,突然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热区。
三千余名居民在同一时段标记了“强烈震感”。
平台自动触发预警机制,将警报推送至所有参与者的手机上。
第二天清晨,上百名居民自发聚集在工地门口。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陶罐,轻轻地放在地上。
罐子里,装着自家厨房的米粒、孩子的玩具、老人的药瓶……
“这是我们每天踩的地,”一位大妈缓缓说道,“你们灌浆的时候,想过我们在上面走路吗?”
人群沉默了,只有风吹过陶罐,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远处,一个记者举起了相机,将这一幕永远定格。
而于佳佳,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隐约觉得,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陈工吗?明天早上八点……”
电话那头,陈工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于总,明天八点,老地方见。”
于佳佳挂断电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很好,这场戏,该进入高潮了。
几天后,修改后的立法草案正式公布,“人工感知记录”赫然在列,成为了城市安全评估的重要参考依据。
那些曾经嘲笑、质疑的声音,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于佳佳却突然宣布解散“无形遗产所”核心团队。
“我们的工作完成了,”她对着一众愕然的伙伴们说道,语气平静而坚定,“现在,每个人都是传人。”
有人不解,有人惋惜,但于佳佳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是时候放手了,真正的传承,不在于组织的形式,而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某个雨夜,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无尽的思绪般飘落。
于佳佳独自一人来到步行街东口,这里曾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立在井盖旁的金属牌上,那是“无形遗产所”的标志,也是他们曾经奋斗的象征。
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金属牌已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块古朴的青石刻板。
雨水冲刷着石面,露出上面深深凿刻的三个大字——“听得见”。
于佳佳的心头微微一震,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面,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涌动。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铜铃残绳滴落,一声,两声,三声,如同古老的歌谣在低声吟唱。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老泵站的墙角,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远。
那是赵工,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坚定。
他的脚步,如同无形的脉搏,让整条街的井盖,都轻轻颤了一下。
于佳佳仿佛听到了什么,她猛然回头,却只看到空旷的街道和迷蒙的雨雾。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陈工,你说,这老街,还能听见吗?”
于佳佳站在空旷的步行街东口,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希望。
“听得见”石碑立起的第三天,这里就成了个奇特的自发聚集点。
早起遛弯的老大爷,嘴里哼着京剧选段,路过时总会不自觉地掂量两下脚,在井盖上留下三声清脆的“咚咚”声。
送孩子上学的年轻妈妈,原本急匆匆的脚步也会放缓,牵着孩子的小手,一起在井盖上跺上三下,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就连平时一脸严肃的保安,巡逻时也会有意无意地绕到井盖旁,看似随意地踩上几脚。
姚小波偷偷调取了监控数据,发现东口这片区域的地基微震频率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起初只是零星的震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震动开始变得有规律,仿佛整条街都在以某种特殊的频率呼吸着。
就像老中医搭脉,能感受到城市的“脉象”了。
于佳佳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正在慢慢地融入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成为一种新的“习惯”。
她悄悄地搬离了“无形遗产所”的办公室,将剩余的那些档案,封存在了老锅炉房的地下室里。
那里阴冷潮湿,但却也安全可靠,就像是这座城市记忆的保险箱。
临走前,她只给姚小波留下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等他们不再需要我们的时候,才算真成了。”
姚小波拿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看着于佳佳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于姐这是要彻底放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听得见”石碑的故事,也渐渐地在城市里传开了。
某天清晨,郑卫东穿着他那身永远一丝不苟的工装,例行巡查着新建的安置房小区。
作为新区地下综合管廊的总工程师,他一直对“全民触诊地图”项目抱有怀疑,总觉得这玩意儿有点“玄学”。
但上面的指示,他也只能照办。
然而,这一次的巡查,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项目。
他发现,尽管施工队已经按照要求进行了返工,但小区里的“共振带”并没有完全消失。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仍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搏动。
郑卫东调取了“全民触诊地图”的数据,发现所有的标记,都集中在小区里一栋楼的三楼阳台下方。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咚咚咚”,郑卫东敲开了三楼住户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退休老工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您好,我是新区管委会的,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郑卫东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老工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把他让进了屋里。
“您是说……这个?”老工人指了指阳台上的一根暖气管道。
郑卫东点了点头:“我们监测到,这附近有一些异常的震动。”
老工人笑了笑,拿起一根铁棍,轻轻地敲了三下暖气片。
“咚、咚、咚。”
“这是当年班组收工的信号,几十年习惯了。”老工人解释道,“每天晚上七点,我都会敲这三下,就当是……怀念一下过去的日子。”
郑卫东看着老工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没有制止老工人的行为,反而在自己的图纸上标注了“生活性谐振源”,并在备注里写道:“建议设计院未来预留‘习惯缓冲区’”。
什么是“习惯缓冲区”?
郑卫东也不知道,但他觉得,有些东西,是比冰冷的钢筋水泥更重要的。
另一边,着名文学评论家白烨,正坐在书房里,为即将出版的城市更新白皮书撰写序言。
他原本打算引用西方“参与式规划”的理论,来为这次的城市更新项目背书。
但写了几天,却始终觉得不对劲,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天晚上,他偶然翻出了一盘老唱片,那是他父亲当年在铁路工作时录制的一些声音。
有火车的汽笛声,有铁轨的撞击声,有工人的号子声,还有父亲沙哑的嗓音。
白烨听着这些声音,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回到了那个充满激情和希望的年代。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拿起一件外套,冲出了家门。
他一路来到了老泵站的遗址,这里曾经是“无形遗产所”的据点,也是他和于佳佳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走到一堵长满了青苔的墙壁前,拿起一块石头,在上面用力地刻下了一句话:“传统不是被保护的标本,是活着的习惯。”
第二天,他把这篇没有提任何政策建议,只讲了三个普通人敲地故事的序言,直接投给了《人民日报》内参版,并在附言里写道:“请别修饰,让粗话也透透气。”
而此时的姚小波,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危机。
自从“我听见了”小程序火了之后,几家科技公司就盯上了这个平台的用户数据,声称要“构建城市情绪指数”,并以此来预测房价、消费趋势等等。
这些资本家们,就像一群贪婪的鬣狗,嗅到了金钱的味道,想要把“我听见了”变成他们赚钱的工具。
姚小波当然不会答应。
他知道,一旦让这些资本家得逞,那么“我听见了”就会彻底变味,变成一个充斥着铜臭味的垃圾场。
他紧急加密了系统,同时发起了一个名为“反馈清零行动”的活动。
他邀请所有用户自愿删除自己的历史记录,并上传一段亲手录制的环境音,作为“告别回声”。
“各位,我们不能让资本控制我们的耳朵。”他在公告里写道,“我们要把生音还给城市,还给生活。”
没想到的是,这个“反馈清零行动”竟然得到了广大用户的积极响应。
短短三天内,平台就收到了八万多条新的音频。
有孩子在胡同里跳格子的声音,有老人在院子里扫地的声音,有夫妻在家里拌嘴的声音,有猫咪在瓦片上行走的声音……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而真实的城市生活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