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叶峮几人小看云琛,实在是接连经历了几次对云琛“失而复得”,大家都有些放不下心,生怕玉家有什么腌臜机关在等着呢。
可等几人赶到最西边的一处水岛时,只见云琛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身前正跪着几十个大肚子的妇人。
她们形容枯槁,高矮胖瘦美丑,什么样的都有,每个人都捧着肚子跪在地上,惶恐地哀求饶命。
叶峮上前粗略数了一下,有五十多个妇人,其中四十多个孕妇,还有十几个人虽然没有身孕,却也是刚刚生产过的。
花绝皱眉:“玉阳基那厮不是只喜欢男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小老婆在这儿?”
不言也好奇地得狠,抓过一个玉家小厮仔细盘问。
那玉家小厮说罢,众人瞬间呆若木鸡,都和云琛一样,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西边水岛上的五十多个妇人,不是玉阳基的小老婆,而是玉阳基血亲相连的女儿、妹妹、侄女、孙女……
对玉阳基来说,女人就是圈养起来、用来生育的牲口。
只要他每月宠幸几个,用玉家密药助其怀孕,便算是有用的“牲口”。
若生下男婴,便立刻被老妈子抱去前院养活,长大之后,要么在玉家哪个堂口卖命做活,要么长得不错,便被玉阳基禁脔蹂躏。
若生下女婴,则扔在这岛上养活,待能生育之后,便被刷洗干净,送进玉阳基的寝屋,忍受着厌恶痛苦的折磨,吞下助孕的药丸,成为新一代的“牲口”。
这便是玉家没有旁出宗族,却代代人丁兴旺,男丁生生不息的秘密。
众人只感觉像是站在一团浓稠恶臭的黑暗面前,竟不知这世道能邪恶到这般地步。
一个妇人捧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跪行到云琛面前,叩头悲道:
“求大人饶命……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请大人看在这些未出世孩子的份上,就留我们到生产吧,求求您……”
云琛赶紧将人扶起,而后与叶峮几人商讨一番,觉得这事只能由霍乾念亲自定夺。
云琛便对院子里的女人们说道:
“玉家行贿谋逆,我等奉东宫之命前来抓捕,但只抓罪首与相干,必不会祸及无辜,请诸位……”
叶峮赶忙去拦云琛,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
女人们听了云琛说到一半的话,立刻松了一口气,互相抱在一起流泪安慰。
云琛不解地看着叶峮,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继续说。
叶峮亦皱眉瞧着她,一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的纠结。
很快,云琛便知道这“纠结”是什么了。
在霍帮领三千步兵清查完玉府,扣押阖府上下九百七十一人,并由霍乾念亲自将所有事务情形及处置之法上书后,一道东宫令紧跟而来。
上面只有八个字:
“就地正法,除恶务尽”。
对着这八个字,霍乾念沉默了很久。
南璃君的意思是,玉家一干党羽,不必审问羁押,直接疑罪从无,就地正法;并且清除玉家势力必须干净彻底,不可留一个后患。
如今公主监国,丞相辅政。
这东宫令既然能放出来,就代表无论是南璃君本人,还是丞相倪鲲,都是一样的意思。
玉府久据水岛,远离城中。
这么多年来,两扇镀金的大门一关,什么“有人无伦”“违背天理”都被捂死在里面。
就连霍帮身为玉家的死对头,都不知晓其中黑暗,甚至都不知这五十多个妇人的存在。
同样的,纵使有那么些枉杀在其中,也一样不会有人知道。
像是洪水泛滥奔腾到眼前了,却突然化为一股无力的细流。
再去看那五十多个妇人,霍帮众人只觉不忍相看。
这玉府上上下下都是金银玉堆积出来的华丽夺目,只有这西边水岛简陋到仅可遮风挡雨。
一时间,原本揣着腾腾杀气来杀玉家狗的霍帮众人,反而开始施以援手,忙着帮水岛上的妇人们安置衣服、被褥、吃食……
这边,妇人们互相安慰,地狱的日子终于到头了,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舒适和温暖。
那边,最大的主宅岛屿上,却已开始趁夜行刑。
趁着夜色,九百多个玉家子弟被拉到水边,由步兵的将士们下手,一一诛杀并沉尸。
几乎每个人都在大呼“冤枉”“与我无干”,惨叫声持续了大半夜。
待玉家子弟杀尽,最后只剩水岛上的五十多个妇人时,步兵统领对霍乾念道:
“都督不必忧心,仍然由我等将士动手即可。但凡留一个祸患,一个婴孩,只怕佞臣残党拥之作乱,十八年后又是一场祸国殃民的祸事。”
霍乾念没有说话,那统领讲的道理,他何尝不懂。
“统领稍后,容我上书东宫再议。”霍乾念说。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云琛除了帮妇人们安置衣物吃食,就是在霍乾念身边。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同样深感沉重无力。
最后,霍乾念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上书信上写下八个字:
“未至人间,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