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仿佛是专程见客收信的日子,绍桢在书房里坐了没多久,又有人造访。
是燕京来的。
绍桢看着这风尘仆仆的使者,一脸乱蓬蓬的胡子,她险些没认出来,狐疑道:“你是范国岩?”
这男子抹了把脸,双膝一滑跪下去:“正是在下。给张大人请安。”
东宫的侍卫可不会给她一个小小的河道同知请跪安,范国岩跪的是太子的内宠。
绍桢意兴阑珊道:“他让你来的?到济宁干什么?”
范国岩奉上一封书帖来:“太子爷亲手所书。请张大人过目。求张大人施以援手!”
什么东西?
绍桢疑惑地接过,读了一遍,皱眉道:“大皇孙落水了?何日的事情?”
“四月初七。”
也就是十日前。
她心中无端闪过一个念头,十日前,好像就是那晚上她做了噩梦……
她摇摇头甩去这些杂念,淡淡道:“好啊,你主子都不遮掩了,怎么知道我从山寺住持那里得了一株天池血莲的?”
翟子赫画画功夫不错,是吧?
真够阴的。
不过,若是这一次没有太子帮助,绍桢就算有了方向,也不会那么快抓到秦仞的把柄。还有秦仞的败落,要是说太子没有助推,是不可能这么快的。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皇孙是东宫嫡长子,听说溺水之后就算救回来,也很容易变瞎变聋,到时候东宫也不好看。
就看在这回太子帮忙,还有大皇孙是韫姐儿哥哥的份上。
范国岩低声道:“在下不清楚内情……”
他就是个办事的,绍桢也懒得为难他:“大皇孙从水里救上来,情况如何?你主子没有细说,既然是来问我要东西,我总要问问的。”
范国岩听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会给血莲,立刻道:“大人高义!在下离京时,大皇孙已经发了一日一夜的高热,太医说,若是热度不减,恐怕危在旦夕。皇上连日也在忧虑,等大皇孙服用下血莲康复,皇上和太子爷都会封赏您的!”
绍桢轻轻嗤笑:“你说这话,我要是不给,岂不是犯下不敬皇室之罪?太子写信来求,也是给我面子了,不然直接禀明皇上,我照样得双手奉上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范国岩不敢回。
绍桢颇觉无趣,从身后多宝阁的暗格中取了天池血莲出来,递给范国岩:“拿好了,恐怕世上仅此一株,若是没了,罪责可不在我。”
仅此一株。
范国岩想到东宫里的大郡主,又想到太子爷的嘱咐,连抬头看张大人的勇气都没有,唯唯应诺:“是。在下告辞。”说着就转身。
绍桢叫住了他:“等等。”
范国岩僵硬着回过头。
绍桢问道:“你应该是知情的。东宫大郡主身边的那两个司书女官,平常都是月初月半给我写信,怎么这个月初的信还没有送到?是不是交给你顺带给我了?”
范国岩起了一身后怕的冷汗:“啊,是,是!在下着急血莲的事情,全给忘了!”先将装着血莲的盒子小心翼翼放下,才从怀里取了另外一封信出来。
绍桢拿过信,当场打开读了一遍,没什么大事,重读第二遍时,瞥见这侍卫还站在那里,摆手道:“大皇孙不是急等着血莲用吗?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吧,若是马儿不行,叫我的护卫去马厩里给你换一匹。一路顺风。”
范国岩有些羞愧地应是,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
三日后,平山卫所指挥使徐昭寅外出公干。
五日后,徐府的水阁忽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水阁建在莲塘上,奴仆们裹着打湿的棉被想去抢救,全被大火拦了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阁被吞噬在大火之中。
江氏夫人葬身火海,遗体被找出来时,已经成了烧焦的白骨,依稀能看出是江氏夫人生前的身形。
徐家满府挂白。
江夫人生前的婢女忠心护主,趁曹姨娘领着两个儿子来灵堂祭奠主母的工夫,将那两个小少爷骗到偏房,下人找过去时,两个小少爷已经断气,曹姨娘当场就疯了。
徐指挥使得知,悲怒交加,呕血昏迷,大夫诊断却发现,徐指挥使此前用过大量的雷藤草,此草有极强的断阳功效。江夫人的婢女自尽前留下字条,那雷藤草正是她趁徐指挥使给江夫人守灵时下的毒。
徐昭寅这一脉绝后了。
徐家老太太经受不住打击,跟着两个孙子去了。
徐家半个月不到就办了两场白事,一时成了济宁百姓饭后谈资。
……
济宁城的河叫做济州河,是隋朝炀帝所建的运河一段,过了千百年,济州河已经成了商船往来济宁的必经之道。
今日天气晴好,又无大风,河面波光粼粼,静影沉璧,接天的大船鳞次栉比地停泊在静水的港湾中,等候启程。
水面慢悠悠驶过一艘飞檐翘角的画舫,绍桢从小船上舫,快步进了舫中的小屋。
室内站着个黑纱覆面的窈窕女子,轻轻将面纱揭开,正是江氏夫人。
绍桢朝她点点头致礼,走到桌边,斟茶一饮而尽,笑道:“总算没有误了时辰。”
江氏柔声道:“误了也没事,我一定要听了张大人的祝福才走。”
绍桢真是难得见她这么畅快的模样,拱手作了个揖:“好。夫人盛情,张某祝夫人此行顺风,此后万事遂心。”
江氏开怀一笑,也伸手倒了杯茶,抬袖掩口饮毕。
绍桢这趟过来真是累得很,忍不住在桌边坐下休息,擦着汗道:“我不是成心迟到。是路上遇到了徐昭寅,他提着刀来逼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呢。”
江氏顿时微微变了脸色。
绍桢忙道:“别紧张别紧张,我也不是吃白饭的,在你夫家做的那场戏,连尸骨都是新找的焚亡之人,看不出破绽。他那是不能接受你就这么没了。我方才见他那样子,和疯子也没什么差别,被跟着他过来的护院抬了回去。”
光护院抬可没用,是张鼐先将徐昭寅打昏了,才给他们凑近的机会。
绍桢省略了这一句。
江氏叹了口气,没提徐昭寅,只是落寞道:“没想到青橘如此忠烈,我把她留在徐家,是想让她过安稳日子的。”
绍桢忙告罪:“是我的过错。我不说了。夫人,这些银两银票你收着,就算你身上带够了钱,这也是我的心意。到了福建,满堂喜会帮你在那边安身的。你要是想回来,也随时和我说。但是信别送到济宁来,送去燕京,满堂喜知道地址的。我家人会帮忙将信转手送过来。”
江氏一一点头。
绍桢拧眉思索片刻,出行的各项事宜,她之前都已经和江氏夫人还有满堂喜交代过了,各种准备也帮忙都做好了,一时有些想不起还有哪里没照顾到。
余光忽然看见了外面把守的护卫们。
绍桢心念一转,问道:“夫人只带满堂喜一个婢女,够不够?虽然她会些武艺,但是照顾人兴许不太周到,我从京城家里挑一个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