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秋眼皮重重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艰涩开口:“父亲怎会这般问?”
三公主,便是如今的嘉敏公主,也是裴砚秋的夫人,姬姌。
更要紧的是,她还是孟贵妃的掌上明珠。
裴傅声色俱厉:“你只说,有!还是没有!”
“自然是没有!”
裴砚秋打了个寒噤,直起身仰着脖颈,一字一顿:“儿子晓得轻重,怎会将她牵扯进来!?”
裴傅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才终于眯了眯眼。
“啪”地一声,裴傅将那一沓信件掷在桌案之上:“你还不算彻底糊涂!她身份敏感,又是个骄纵任性惯了的,稍有差池,便会扯出一大堆麻烦!如今孟贵妃和三殿下本就处境堪忧,万不可再出岔子。”
镇西侯的案子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圣上下令彻查后,那位便一直闭府不出。
裴砚秋垂下头,掌心已满是黏腻的汗:“儿子派人去天牢打探消息,也没别的心思,只是念着、念着毕竟朋友一场,能力所及,叫他好过些罢了……”
“蠢货!”裴傅骤然截断他的话,急火攻心,“陛下给的十日之期转眼即至!该审的不该审的,怕都过了无数遍!那沈墨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数,哪轮得到你来操心!你可知,你派人替他疏通关节这事,一旦叫人知晓,会落个什么下场!”
满朝文武,与沈墨交好的岂止他裴砚秋一人?
可这时候谁肯出头?
个个都巴不得从没和沈墨打过交道!
砚秋倒好!还敢顶风作案!
“你莫不是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就你那点手段,还真能瞒过都察院那帮人?若非我及时拦下,这会儿你也该进天牢了!”
裴砚秋从没被人这般痛骂,偏这人是自己老子,只得忍下满腹憋屈。
他岂会不知沈墨此番生死难测,寻常人一旦牵连进去,便没个好下场。
可这事和他那位亲小舅子有关,他如何能真的坐视不理?
屋里那位为亲弟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加上他自己也有私心,这才悄悄派人去打探消息,好做应对。
只是没料到被他爹半路截了下来。
当然,这些话断断不能说出口。
裴傅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垂着头不言语,只当他知错了,心下也便一软———毕竟是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若不是真的气极,他也不会这般严厉训斥。
“罢了!你且回去!此后再不许沾染此事!”
裴砚秋如蒙大赦,当即叩首:“儿子知错!谢父亲宽宥!”
裴傅挥了挥手,裴砚秋躬身退下,小心合上房门。
房内重归寂静,裴傅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良久,才长叹一声。
非是他不近人情,实在是勇毅侯府本就如履薄冰,再经不起半分差池。
本以为长子聪慧,一直寄予厚望,可今日才猛然发觉,自己怕是看走了眼。
这偌大的裴府,怎能放心交托于他?
书房的灯熄了。
庭院里愈发寂静,唯有清冷的月光无声洒落,在屋脊上镀了层薄霜。
似有一阵冷风吹过,卷起门帘一角,又缓缓落下。
裴傅陡然觉出一股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朝外头看了一眼,眉头拧起———外头什么都没有。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按了按额角:“大约是被老大怄得昏了头……才会这般疑神疑鬼。”
裴傅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绕到屏风后的床榻上歇下。
这一晚他睡得极不安稳,模模糊糊似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得,只头疼得厉害。
天还蒙蒙亮,裴傅便起了身。
今日要上朝会,更要紧的是,今日是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也就是说,沈墨的案子,或者说镇西侯的案子,要有个说法了!
裴傅换了官服,正要上马车时,忽想起什么,站定脚步,侧头问道:“二少爷昨日还是没回来?”
小厮垂首,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二少爷风流浪荡,向来不怎么着家,最近外头风声紧,侯爷训斥了一顿,二少爷才多回了几次……可没坚持多久,昨日又一夜未归。
裴傅本就心气不顺,闻言更添烦躁,狠狠甩袖:“这个逆子!当真顽劣不堪!”
一众下人谁敢多言半句?
裴傅气不过,可一时半会儿也拿裴承衍没辙,朝会耽搁不得,便铁青着脸上了马车。
待车辙声响起,裴傅的心情才慢慢平复。
想到今日要面对的局面,他重重叹了口气,阖上眼帘:“只盼,不要再生意外……”
……
苏欢今日也起了个大早。
苏芙芙还在睡梦中,听到动静,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姐姐今日要出门么?
可她很快发现,姐姐并无出门的打算,反倒简单收拾妥当后,温了一壶酒。
……酒?
嗅到那淡淡的清冽气息,苏芙芙彻底醒了。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睁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闲坐在窗边的姐姐。
苏欢回头,眼尾弯了弯,唇角漾起一抹笑:“醒了?”
屋里烧着暖炉,苏芙芙不觉得冷,反倒暖烘烘的。
她给自己穿好衣裳,踩着鞋子噔噔噔跑到苏欢身边,扑在她腿上,仰头歪着脑袋瞧苏欢,满是好奇。
———姐姐今日好似心情极好呢……
可最近都闷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发生,姐姐这是哪来的兴致?
要知道,姐姐平素可不会独自饮酒。
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苏欢轻笑一声,葱白的手指在苏芙芙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昨儿做梦,梦见今日有喜事临门,先庆贺一番。”
苏芙芙有些懵。
……就这般?
苏欢倒了一杯刚温好的酒,馥郁甘烈:“回帝京后,我确实许久没这般清闲快意了。”
她端起酒杯,忽而顿住,冲苏芙芙轻轻眨了眨眼,轻声道:“是个极快乐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