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墨鸦转头看向院外。
明明一片安静,墨鸦却开口道。
“他来了。”
秦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
“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未久,院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落地有力,带着几分军旅生涯沉淀的规整。
却又在临近院门时刻意放轻,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
片刻后,“笃笃”两声轻缓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小院的静谧。
诗诗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听到敲门声后脚步没停,直接走向了院门。
清脆的嗓音先一步传到门外。
“来了来了,是谁呀?”
待她抬手拔开那道仅象征性插着的门闩,将院门打开,看清门外身影时,眼睛瞬间亮了亮。
“韩信?”
门外立着的青年身着一袭黑色织金锦衣,衣料上绣着暗纹云雷。
腰间佩着一枚鎏金虎符,正是大秦彻侯专属的规制。
只是此刻这位平越侯却没半分朝堂上的英武威严。
反倒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腼腆。
“诗诗姐……”
“你这孩子……”
诗诗叉着腰,故作不满地瞪他一眼。
“过来还敲什么门?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院门从来就没真锁过……
直接推门进来便是,还非得我白走过来一趟……”
韩信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
之前在小院待过的那些日子,他早就把诗诗的脾气给摸透了。
这位姐姐心直口快,嘴上看似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热络……
此时千万别随便抬杠和搭话,否则诗诗的话永远都不会停……
“傻站着干嘛?快进来……”
诗诗侧身让开道路。
将韩信招呼进来后,诗诗顺手关上院门,转身往厨房走去。
韩信虽然是秦明的徒弟,但身份如今已经截然不同。
大秦的平越侯啊,古往今来大秦第一位如此年轻的彻侯。
战功赫赫,荣耀加身……
再怎么着也得当个正儿八经的客人对待才行。
所以她现在要去厨房添把火,赶快把水烧开才行。
凉亭下,秦明目光落在韩信身上,神色淡然。
韩信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腰背下意识地挺直,却又在触及秦明平和的目光时,缓缓放松下来。
片刻后,诗诗端着烧开的水壶走到了凉亭下。
为两人泡上了一壶热茶。
墨鸦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本就喜静,素来不擅也不喜接待客人,平日里院中只有秦明和诗诗时,才会偶尔现身。
便是王离、韩非这等相熟之人来访,他也会悄然隐去……
院中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
诗诗主动打开了话茬,目光落在韩信身上,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问道。
“你今日过来,是来还钥匙的吗?”
韩信闻言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地反问。
“钥匙?诗诗姐,什么钥匙啊?”
“还能是什么钥匙?”
诗诗一边娴熟地烫洗茶具,一边挑眉道。
“就是你之前在这附近住的那座小院的钥匙啊。”
她提起茶壶,热水注入茶杯,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笑意。
说着,她故意打趣道。
“怎么?你如今发达了,便打算不还了?
啧啧,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大秦的平越侯啊!
陛下赐给你的侯府,规制可比那两座丞相府还要气派几分,难道还看得上那座小小的院子?”
韩信脸上顿时泛起几分尴尬,抬手挠了挠头。
另一只手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把用红绳系着的铜钥匙,轻轻放在石桌上。
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到诗诗面前,声音带着几分讨好。
“诗诗姐,您就别取笑我了……
呐,诗诗姐,钥匙在这,还你了啊……”
诗诗立刻眉开眼笑,夸张的将钥匙双手捧了起来。
然后一溜烟儿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片刻,她便重新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嘴上却不依不饶道。
“韩大将军莫怪我们小气,毕竟先生他又没个一官半职的……
不像韩大将军似的,一年的俸禄就足够我和先生吃香喝辣的一辈子了……”
韩信再次无语。
虽说他是与秦明相熟识的人中,与秦明认识的最晚的那个。
但他毕竟是秦明的弟子,能比他更了解秦明的却没几个。
据他所知,不说秦明在咸阳城的不动产。
光是每年同福酒楼的分红,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好了,你就别逗他了……”
说着,秦明看向韩信继续说道。
“都收拾好了?”
韩信连忙敛去脸上的窘迫,腰背微微挺直,神色瞬间变得肃然,恭敬颔首回道。
“回师父,都收拾好了……
侯府的一应事宜已安排妥当,随行的弟兄们也都安置完毕,各司其职……
只待开春雪融,便即刻奔赴西北,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师父教诲……”
秦明闻言,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青石台面传来沉闷的回响。
他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如渊。
“你也不用有什么压力,我三哥蒙毅你也不是没见过,如今蒙家军在他手里,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还有庆十七,北巡的时候你也见过,他的真实身份还有跟我的关系你也知道,他同样不会难为你……”
寥寥数语,却如定心丸一般掷地有声。
总而言之,秦明就一个意思。
你放心,都是自己人……
韩信表面上附和着点头,心中却难以平复激动的情绪。
他虽凭借平定南疆的赫赫战功,得以封彻侯、授大将军之职。
但此次却是要空降到两支早已成型、战功彪炳的成熟军队中执掌帅印。
军中将士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想要真正收服人心、熟悉并掌控这支军队的节奏,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有秦明的关系在就不一样了……
此刻有了师父这番话,有蒙毅、庆十七这两位的暗中支持,他心中的忐忑便消散了大半。
这份底气,并非来自平越侯的爵位,也非来自大将军的职权。
而是源于师父秦明在大秦军中那无可撼动的分量!
思绪翻涌间,一个惊人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呼吸都微微一滞……
整个大秦的兵权,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掌控在师父秦明的手中……
蒙家军、庆军、由章邯率领的东北军、赵佗掌握的南越军……
这四支大军,分别镇守着大秦的北疆、西北、东北、南越边境。
他们各守一方,互为犄角,构成了大秦疆域的四大支柱。
而京畿腹地的禁军之中,虽历经数次整编,核心力量依旧是当年秦明亲手带出来的第一、二、三大队。
如此一来,大秦的军事力量便如一张铺天盖地的无形大网。
北至大漠,西抵荒漠高原,东达沧海,南及南海……
网罗四方,密不透风。
可谁能会想到,这张巨网的真正织就者,这股磅礴力量的核心枢纽……
竟然就是眼前这位静坐于凉亭下的男子?
秦明身着一袭素色长衫,长发用木簪随意束起,指尖还凝着茶香,眉眼间不见半分杀伐之气。
反倒透着几分书卷气的温润平和,看上去与咸阳城中那些避世隐居的读书人并无二致……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却在潜移默化间,将大秦的军事脉络尽数握于掌心!
让四方劲旅皆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一张无人能破的权力网络……
韩信望着秦明从容淡定的侧脸,只觉得心中震撼愈发强烈,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眼前的师父,就如同一汪深不可测的古井,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藏着足以掀翻天地的力量。
韩信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师父足够了解……
那是一种近乎神迹的修为……
剑出可断流云,气凝能镇山河,放眼天下,再无第二人能与之匹敌,是公认的当世无双……
更遑论师父暗中执掌的力量,早已织成一张笼罩大秦疆域的密网。
从咸阳宫的幽深殿宇到边郡的荒寒驿道。
从朝堂的暗流涌动到江湖的快意恩仇,无不在其掌控之中……
然而可直到此刻,韩信才骤然惊觉,过往的认知不过是管中窥豹……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师父,低估了那份深植于岁月尘埃里的底蕴。
更低估了其运筹帷幄间,足以搅动乾坤、颠覆天地的真正力量……
——
公元前 212 年,始皇帝三十五年,春末……
咸阳城的寒意早已褪尽,暖风拂过街巷,带着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湿润。
气候宜人得让人不忍辜负。
小院中那株老槐树褪去了新芽的嫩黄,枝桠间已缀满了雪白雪白的槐花。
串串繁花垂落如瀑,花瓣薄如蝉翼,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清甜的香气漫溢开来,缠绕在屋檐廊下,沁人心脾。
诗诗系着素色布裙,从飘着香气的厨房里款款走出。
她手中端着一方竹制托盘,上面整齐码着几块金黄酥脆的槐花饼。
热油的香气混着槐花的清甜,勾得人食指大动。
她脚步轻快,裙摆扫过阶前新草,留下浅浅的痕迹。
凉亭下,墨鸦一袭玄衣静立,身姿挺拔如松。
正低眉敛目向秦明汇报着西北的军情。
他声音低沉,语速平稳,字字清晰。
“韩信已经彻底将三十万蒙家军与二十万庆军掌握……”
秦明的声音平淡无波,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这小子,骨子里藏着天生的将才之气,统御数十万大军竟如此举重若轻,当真是天生当大将军的料啊……”
墨鸦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继续沉声禀报。
“蒙家军与庆军,起初对空降的主帅尚有疑虑。
而韩信仅凭三战定策、两阵破敌的战绩,很快便折服了全军……
如今两支大军政令归一,军令畅通,已是真正的铁板一块……
目前韩信已亲率三十万蒙家军踏入西域荒漠,锋芒直指乌孙腹地……
荆轲则率二十万庆军将战线东西向拉长,既扼守着北境草原部族的异动,又牢牢护住了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线……”
秦明坐在石凳上,身着宽松的素色长衫,指尖捻着一枚飘落的槐花瓣,神色淡然。
风吹过树冠,槐花簌簌坠落,几片花瓣轻落在他的肩头、发间……
也落在墨鸦黑色的衣袍上,却丝毫未打断两人的对话。
唯有花香与军情,在这静谧的小院中交织流转……
墨鸦汇报军情的话音刚落,厨房方向便传来诗诗清脆的声音。
“先生,墨鸦,来吃槐花饼呀,刚煎好的,趁热乎,香的不得了!”
秦明眼底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抬手挥了挥石桌上的槐花瓣。
“来尝尝诗诗的手艺……”
诗诗端着托盘快步走来,托盘上的槐花饼金黄油亮,边缘还带着焦脆的微香,混着槐花的清甜……
“先生你尝尝,今年的槐花特别嫩!
我还加了些蜂蜜,肯定比去年的还好吃!”
诗诗说着,拿起一块递到秦明面前。
秦明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甜而不腻,槐花的清香在口中散开,确实比往年更胜一筹……
他转头看向墨鸦,却见后者只是站在一旁,神色依旧冷峻。
“墨鸦,你也尝尝……”
墨鸦迟疑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他上次吃诗诗做的槐花饼还是几年前。
当时的味道难以下咽……
但他还是走上前接过一块,在诗诗的紧盯下轻轻咬了一小口。
紧接着他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确实不错……”
诗诗这才喜笑颜开,放心的拿起了一块槐花饼品尝了起来……
在某一个平静的下午。
槐花已过了盛期,偶尔有几片残瓣随风飘落,落在石桌的茶盏旁,添了几分慵懒的静谧。
忽然,一道全身黑色的着装,如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秦明身旁,落地无声。
正是有一段时间未曾现身的墨鸦。
他依旧一身劲装,身姿挺拔如箭,眉宇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锐利。
开口时声音低沉无波,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哥,司天监东皇太一遣人传讯,说是有要事相邀……”
秦明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抬眼望向院外澄澈的天际,日光正好,万里无云,哪里有半分异常天象的痕迹?
按理说,荧惑守心的天象这时候应该已经没了才对。
东皇太一这时候找自己干嘛?
难道是为了天降陨石之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秦明按了下去。
他清楚记得,历史上那枚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陨石,分明该是始皇帝三十六年的事……
如今不过三十五年的初夏,怎么会提前出现?
诸多疑问在心头盘旋,让他一时捉摸不透东皇太一的用意。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