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晨曦还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
秦明推开房门时,院中的石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
米粥熬得绵密,配着几碟精致的酱菜与刚出锅的油酥饼,香气袅袅……
而诗诗正坐在桌边,一身剪裁合体的墨色劲装外罩了件绣着暗纹的银狐坎肩。
长发高束,斜插一支碧玉簪,眉梢眼角透着精心打理过的明艳。
连耳坠都选了当下最时兴的款式……
与往日的飒爽不同,诗诗今日多了几分亮眼的精致。
秦明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的动作漫不经心,目光扫过她的装扮,随口问道。
“你要去凑热闹?”
“那必须的啊!”
诗诗立刻挺直脊背,下巴微扬,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神气。
“我诗诗在咸阳城,那也是有头有脸、跺跺脚都能让咸阳城有动静的人物!
庆府要去司天监提亲这等大事,我当然得去撑撑场面!”
她说得理直气壮,就算被听见也没人敢反驳。
毕竟谁都知道,这位看似娇俏的姑娘,实则是咸阳城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黑道大姐头!
手下弟兄遍布街巷,连不少官员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因为论人脉势力,能比得过她的官员也没几个……
“先生你真的不去?”
诗诗又追问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她知道秦明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嘴。
秦明喝了口粥,缓缓摇了摇头,话只说了一半。
“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
诗诗立马爽快地接上话,摆了摆手,眼底带着几分了然。
“先生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最厌这些人多嘈杂的场面。”
她说着,拿起一旁放在石凳上的披风,起身就要走。
“那先生你先慢慢吃,我就先去抢个好位置,回头给你讲热闹!”
话音未落,她便迫不及待地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出了院子。
只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转眼就没了踪影。
此时的咸阳城,虽才天刚亮,却早已没了往日清晨的静谧,处处都透着热闹的烟火气。
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开了门,伙计们搬着桌椅往门口凑,好让客人坐着看热闹。
摊贩们推着小车占好了位置,人声、叫卖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是过节。
巷子里的百姓三五成群,一波赶往庆府方向,另一波往司天监的方向赶。
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满是好奇与期待。
庆府的大公子要去司天监提亲,这事在近来风平浪静的咸阳城。
已然是南征百越以后最大的新鲜事,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咸阳城难得有这般牵动人心的热闹,自然人人瞩目。
庆十七的名头,这两年在大秦可谓如雷贯耳。
三十出头的时候便凭战功崭露头角,硬生生在军中闯出一片天。
如今更是手握二十万重兵的大将军。
风头之劲,仅次于前段时间刚刚平定百越的韩非。
可韩非终究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且到现在还没有被始皇帝册封……
独来独往,不涉俗事,行事低调……
这样一个人,远不如庆府这般自带“话题度”。
而庆十七的大公子如今却是要与执掌天象历法、备受皇室敬重、仅仅听命于始皇帝的司天监联姻。
这两家联姻,本就是牵动朝野的大事。
这桩婚事自然成了全城热议的焦点。
所以庆府大公子的婚事自然备受瞩目。
百姓们赶来,不过是图个新鲜,凑个热闹,想亲眼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庆大将军,看看这场盛大的提亲究竟是何等模样……
街边的商人们则眼神活络,盯着往来的人群和庆府、司天监的动向……
暗自盘算着,这般大的场面,或许能趁机推出些新的货物,或是攀附上某位权贵,捞得一笔商机……
而那些身着官服的官员们,则更为殷勤,早早便备好了丰厚的贺礼,成群结队地往庆府赶……
毕竟庆十七常年领兵在外,自从执掌二十万大军以来,更是鲜少在咸阳城露面。
多数时候都在边关驻守,朝中不少人虽久闻其名,却从未有过结交的机会。
这次借着提亲的由头,恰好是攀附庆府、拉近与这位庆大将军关系的好时机,谁也不愿错过……
荆轲今天很高兴,是他近二三十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他不仅可以回咸阳与妻子相聚,还要帮自己的好大儿去司天监提亲。
尽管提亲的对象是司天监如今的监正,而且还是位年纪轻轻便已是大宗师的绝顶高手。
有着如此天赋和地位女子就要成为自己家的准儿媳妇了。
他能不高兴吗?
关键是这女子还是燕丹的女儿,如此一想他便更高兴了。
倒不是他对燕丹还有所恨意。
当初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怪任何人。
他的高兴来自于自己的儿子娶了兄弟的女儿……
如今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当初荆轲刺杀始皇帝这件事却依旧经常被人们谈起。
但对于荆轲本人的样貌而言,百姓们却并没有什么印象。
更何况荆轲在军中已经待了快二十年了。
形象气质早已完全不同。
就算是当初认识荆轲的人,此时荆轲就算是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当然,前提是荆轲别说话……
至于天明。
或许荆轲二十年的老相识见到他,或许会觉得他和荆轲很像。
但天明为了今天可是做足了准备。
今天,他那一身江湖侠者的行头已经换成了一套标准秦朝贵公子的打扮。
就连发型都梳成了正经的样子……
吉时已到,一条浩荡的队伍,带着无数的聘礼。
开始从咸阳北城的庆府前往南城的司天监。
如今自行车因为货美价廉已经逐渐成为大秦百姓们的交通工具。
马却依旧是上流人士出行的主要选择。
咸阳城对马的管控也很严格。
能在咸阳城里骑马的非富即贵。
富人只要交上足够的城市管理费就可以了。
至于贵人……
荆轲和天明骑着马在车队首位。
虽然天明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但真到了这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悄悄的靠近荆轲。
“爹啊,你说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荆轲眉头一挑。
“能出什么意外?咱家现在可是大秦的军武世家!
就算是蒙家的蒙恬见了我也得喊一声庆将军!
始皇帝陛下见了你爹我也得给几分薄面……”
此时此刻,荆轲在心里已经给秦明磕了十八个响头了。
幸亏当时大哥说服了自己啊……
真的,这种在家人,尤其是在自己儿子面前装*的感觉,真的特别爽!
男人这一辈子,好像总归绕不开“中年”这道坎。
若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日子怎么随性怎么过,哪怕过得潦草些、平凡些。
也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生活,随便他人评论,自己旁若无视即可。
可一旦踏入了婚姻,肩上扛了家庭的担子。
有了妻儿子女的牵挂,日子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妻儿,已然成了中年男人尊严与面子最实在的锚点。
孩子有出息,是旁人提起时那句“你家娃真优秀”里藏不住的羡慕甚至嫉妒。
是酒桌上与人闲谈时,能挺直腰杆聊起的骄傲。
这份面子,比自己功成名就更来得自豪和自信……
而自己若能打拼出几分社会地位,手里有养家的底气,遇事有解决的能力……
在孩子和妻子眼里便是靠谱的靠山、值得仰望的榜样。
这份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尊严,藏在孩子和妻子依赖的眼神里,也刻在家庭稳稳的幸福感中。
于中年男人而言,孩子的出息是外显的荣光。
自身的底气是内在的支撑。
两者都是丈量人生价值的标尺。
可若是这两样都落空……
孩子不成器,自己又碌碌无为……
既没脸在亲友面前抬头,又愧对孩子的期待。
那中年的日子,便成了步步维艰的地狱模式。
这份进退两难的窘迫,这份想撑却力不从心的无奈……
大抵每个走到中年的男人,都在某个时刻或者深夜里默默体会过吧……
“可爹啊,我这儿还是有点儿紧张!”
天明知道自己老爹的一切,甚至连现在能活着,都是靠的先生……
但他又不傻,甚至全身都是心眼子。
自然不会去打击自己老爹。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通过聊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而缓解内心的紧张。
荆轲侧头看他一眼,压低声音,带着点打趣的笑意问道。
“不是我说你小子,你之前不还拍着胸脯说,月儿那姑娘也对你有意思吗?
该不会是你自己想当然的错觉吧?”
这话一出,天明眼里的紧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执拗的坚定,腰杆都挺直了些。
“才不是错觉!我能确定,月儿是喜欢我的!”
“那不就得了!”
荆轲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是两情相悦,你还有啥可紧张的?”
天明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眉宇间又笼上一层忧虑,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爹啊,月儿跟我说过,那个东皇太一是个油盐不进的顽固老头!
关键是,他可是天人境的高手啊……
要是他看我不顺眼,当场出手刁难我们,那可怎么办?
还有那个叫月神的,心思歹毒得很,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坏女人!”
他顿了顿,脸上又添了几分沮丧,语气里满是失落。
“唉,还有先生……
明明之前答应过我,说提亲这事儿会帮我撑腰……
结果现在倒好,连面都不露一个……”
荆轲闻言,转头看向天明另一侧骑马随行的盖聂。
晨光洒在盖聂清冷的侧脸上,他虽一言不发,却自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气场。
“你大叔这不是跟着一起吗?”
荆轲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肯定。
“有他在,咱们只管大大方方去,完全可以无视那个什么东皇太一……
先生他以前跟我说过,盖聂可是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天下第一的高手!
区区东皇太一算什么?”
说着,荆轲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补充道。
“天明,你要理解先生……
大哥他和月儿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月儿的母亲也是曾经那个组织的一员。
你应该明白先生对他们的感情吧?
真要较真起来,大哥他和月儿的关系要比我们还要重要一些……
况且月儿命苦,如今她父母都不在身边……
先生要是真要以长辈的身份出面,说不定现在就不是跟我们一起,而是在司天监等着替月儿把把关呢……”
“啊?”
天明听到这儿,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下意识地叫出了声,随即连忙摆手。
“那、那还是算了!先生可千万别出面!”
他心里门儿清,先生要是真站在月儿那边当“长辈”。
指不定会怎么“考察”自己,到时候就算是大叔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分两头,诗诗一大早离开小院后,便直奔了司天监。
这事儿没什么犹豫的,她和荆轲认识,却也没那么熟。
她虽然和天明还算熟悉,但比她和月儿的关系来,那就不值一提了。
如今东君不在,月儿身边无亲无故……
她这个当姨的,必须得帮月儿把腰给撑起来。
虽然司天监也有月神、大少司命等人在。
但她没那么信任司天监。
她可不想司天监为了利益,不去真心的帮月儿……
月儿是绯烟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孩子!
这是八大队每个成员都默认的,也是刻在每个成员骨子里的默契……
但凡队里兄弟姊妹的孩子,便都是大家共同的骨肉,护他们周全、为他们撑腰,从不需要任何理由……
司天监那扇厚重巨大的青铜门,平日里总是紧闭着,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这地方的神秘与肃穆,丝毫不亚于皇宫。
寻常百姓连远远张望一眼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里头执掌天象、只听命于始皇帝的高人。
便是那些达官显贵,若非有皇命在身,也绝不敢轻易踏足半步。
更别提像今天似的围在门前喧哗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如此光明正大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此时,司天监的青铜门外,已经围满了等着看热闹的百姓。
天刚过辰时,青铜门外的空地上便已挤得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群从门口一直蔓延到街角,连沿街的屋顶上、墙头上都扒着不少探脑袋的百姓……
老人拄着拐杖被儿孙搀着,孩童骑在父亲肩头。
年轻男女挤在人群中踮脚张望,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这么近看司天监的大门!”
有人踮着脚,脖子伸得像拔了节的庄稼,语气里满是新奇。
“可不是嘛!往日里这地方戒备森严,连只飞鸟都难靠近!
今儿个托了庆府提亲的福,总算能光明正大瞧个新鲜!”
旁边人接话,目光盯着那扇紧闭的青铜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头的光景……
议论声、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司天监常年的静谧。
有人揣着瓜子花生,边嗑边聊。
有人干脆搬来小板凳,占了个靠前的位置,准备好好看这场牵动全城的热闹。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能近距离接触司天监、还能见证庆府与司天监联姻的机会。
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一次,自然没人愿意错过这难得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