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龙宫盏不辞而别,离开武曲的营地,踏上了返回红树林的道路。
“我真的服了......”武曲看着烤架上余温尚在的横公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红树林中,乌梅古城倾塌的王宫顶部,龙宫盏解除了无我之境。
“来吧,猎食者。”龙宫盏默念。
煞风骤起,凶禽嘶鸣,阴云旋流,天光暗淡。红树林的千年古木摇摇欲坠,落叶吹飞,显露出干枯的草皮。
统治王朝遗迹百年,饮血龙泉川的末流。山盟派出无数强者监视它的一举一动,忌惮它有朝一日顺流而上,放手杀戮。
至尊凶兽酸与,用它来结果一代天骄龙宫盏的生命,再合适不过了。
它悬浮于半空,三双赤眼中血腥之气涌动。这一次空域开阔,它不会再让龙宫盏逃脱。
短短一瞬,剑悬颈上,莽荒与人族的对垒向来不必多言。龙宫盏后仰,任由自己的身体从王宫遗迹落下,避开酸与的血爪。
龙宫盏肉身爆发,魔城结构显现。他的每一寸肌腱之中,都有天魔震声,神龛钟鸣。近地的暴风托举着他,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回转。
龙宫盏的右臂,拉出一道金黄色的电弧。
八荒-钟山鸣雷。
酸与不惧反喜。在它眼中,这一招便是眼前这人族的底牌,也是唯一能伤到他的一式。而它状态正佳,早有防备。
空间波动,酸与完全展开自己的荒域。那是一片滴血的酒池,瞬间将方圆百万里染上浓重的膻腥。
雷霆寂灭,至尊对觉者的压制,就像极寒的冰水在一瞬间浇灭烈焰。龙宫盏的右臂被血刃撕裂,他却浑然不觉,创生术式的修复比损伤更快,这一拳实打实地轰击在了酸与的翅翼。
“无用功。”酸与嘲讽道。这一拳毫无伤害。
龙宫盏的双眸,显露出日月旋转之间的混沌。他当然知道失去钟山鸣雷的加持后,这一拳不会有伤害,但他的目的,只是接近而已。
无极真视,在这一刹那洞察逆转的流向。
“原来如此。”龙宫盏嘴角掀起弧度。
荒种,是一种用真气模拟荒气的媒介,只有荒气才能在南荒发挥效用。龙宫盏没有荒种,但从武曲的情报之中,他作出了合理的推测。
这世上没有人能不凭借荒种,独自模拟荒气的运转,直到他龙宫盏出现!
天都结构,是运动的结构。龙宫盏此刻选择逆转自己的真气流向,在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复刻酸与体内的荒气运转......
这对他的心力消耗巨大,但却是可行的。
这是真与荒的逆转,龙宫盏在这一刻触碰到秽土时间劫,触碰到八荒的极意。
他握住酸与袭来的利爪,指尖流淌的、不同以往的气息,这一次没有将他背叛。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只猛兽。”龙宫盏道,“我想,就不必让别人为我赋予了吧。”
墨染冬雷,在王朝遗迹上空的烈风中舞蹈。黑暗天地之间,时间结末的秽土,龙宫盏的音色中伴随着龙吟虎啸。
暂时地,他将自己变成了酸与,变成了莽荒。
八荒-四象周星。龙宫盏轰出一片混乱天地,骤然爆发的力量,让酸与有些吃惊,在它的眼中,龙宫盏真正变成了一只莽荒凶兽。
这场猎杀,变成了凶兽间失去目的的死斗!
龙宫盏对荒气的解法,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他只解放了自己关于八荒之道的诸法——然而一个没有荒种的人能做到这般境地,已然是奇迹。
“就凭你这微薄的兽性?”酸与冷笑着,破开空间规则的一爪,在龙宫盏的躯体上留下狰狞的伤痕。
人族终究只是人族,你根本不懂得莽荒是如何战斗的。纵使你暂时模拟了凶兽的荒气运转,又能如何?
六龙扶桑,却在同时击中的酸与的下肢。酸与三双赤眼中竖瞳一震——眼前这人族少年,竟然选择不要命地与它对攻。
“很不幸,我懂。”龙宫盏道。
他知道莽荒是如何战斗的。他见过狡诈的九尾,暴戾的雷狰,无道的饕餮,极恶的穷奇,他曾在黄昏的高塔与莽荒意志厮杀,血流下就像瀑布与绸缎。
龙宫盏心中的猛兽,是石子落在脑壳上的痛楚,是无声无息无光的孤独,是龙宫月色下一年又一年的克制。
很不幸,他懂如何做,能与人世渐行渐远。
时间被六龙拉长,龙宫盏的眼前早已是一片血雾。此时若退,就成了猎物;此时若退,必败无疑。
逆转荒气的影响,时刻都在侵蚀龙宫盏的心灵。身体与灵魂之中的虚弱感,正渐渐追上他疾驰的步伐。
人不能承载荒气的暴虐,龙宫盏满身的创伤,几乎就要超过创生术式的阈值。
他见到孔雀王府外,攀援在院墙外的孩童,叽叽喳喳地,叫他“怪物”。用石头砸得最准的孩子,被奉为勇士。
他见到穷奇命令中土塾院的学生彼此角斗,好在它手中换得性命。殷义云杀死了莫颠,他们手足无措,涕泪纵横。
他见到镜公主在鬼神祭典上的舞蹈,透过桔梗与彩绘玻璃,面具下那一眼失望、一眼无望。
很多杂乱的情绪,纷纷扰扰,在龙宫盏的脑海中打转。
酸与看出了龙宫盏的挣扎。它知道,这一次虽有波澜,但它胜券在握。
三叉戟一般的三只利爪,向龙宫盏胸口刺去。破开血肉的触感,让酸与感到前所未有的享受。
终于,这个棘手的人族,还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龙宫盏见到了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曾站在阳光里的极刑王。他扭动着笨重的蛇躯,顺着龙泉一路往上。追寻着龙变之路,他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野心家吗?
其实,他只是恨自己没有能力,守护好自己的王朝。
最终,他对龙宫盏说,“如果你是龙,也好”。
龙宫盏一拳击出,打在酸与已然放下防备的脑门上。它的六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眼前这个濒死又神志不清的男人,爆发出绝伦的力量。
“八荒......”龙宫盏的双眼澄澈,“龙门桐孟之月。”
倏然寂静。
寂静中,狂风吸入那炽热而壮伟的光轮,莽荒大地上升腾的群龙,托举着上古的明月,映照崩塌的天门。这壮美的景又重现,却不复生命兴荣的欢腾,只剩下龙战于野的悲怆。
龙宫月色中,我终于咽下的那一盏寡淡,最终拯救了我。
酸与的身形,在龙门桐孟之月中,飞散为消逝的流影。最终握在龙宫盏手掌心的,只剩下一枚暗色的鬼工球,犹自散发着不驯的荒气。
至尊级酸与的魂核。龙宫盏终于放任嘴角的鲜血留下,从空中坠落,砸入乌梅古城的王宫废墟之中。
他知道,独自在南荒地域中失去意识,会是怎样的结果。更何况,他还带着酸与魂核,这么一个气息掩盖不住的诱惑之物。
然而沉重的眼皮,还是落了下来。真气的流向慢慢恢复正常,龙宫盏全身惨不忍睹的创口,正一丝一缕地被修补。
“还能做个人,是何其幸运啊。”龙宫盏昏迷前,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