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馆顶层,大约是夜宴正酣的缘故,反而变得十足冷清。夜风吹起龙宫盏的衣角,为他的静默唱和。
露台边,少女将古琴放于膝上。她似乎没有注意到龙宫盏的到来,犹自拨动着琴弦。
今夜她的美丽,已然无从修饰。倘有与宴乐格格不入的眼睛,哪怕是匆匆一瞥,余生也将为永恒悲伤萦绕。
帝江曦,你为何要屈身于这混浊的世界!
他们离帝都越来越近,六年的夙愿即将得偿,绵延几世的因果,却浮上青春的心海。仿佛这梦终不能圆满。
永偃神京,它不是任何人的故乡,却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城市。每每想到这一层,龙宫盏便为人生的漂泊慷慨生哀。流离于时间长河的他,本不应悲悯这浅淡的乡愁。
“它会是个怎样的城市呢?”龙宫盏轻叹。
帝江曦端坐于风月之下。她青丝垂落,在烛台的凹隙间流淌。月光清幽,座下的水镜泛出琉璃色。这一刹的辍音,是她听闻他的言语,展颜一笑前的空寂。
龙宫盏,我将为你遁入那千古的诗篇。
她伴着琴音,轻轻歌唱:
“吾之天长地久,繁华虚梦。
长亭对合卺,乘云驾白龙。折青梅荐酒,故园蝴蝶,歌且从容:‘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永偃魂断,离合岁月,半生弹指声中。有情尽空付,惟流年隽永。
离城之廓,白露晨零。王于兴师,高筑龙灵。方镇十地,虎竹光蕃之连营。势拔九天,霜戈犀甲之上兵。换我凡骨躯,蓝桥洗余情。月魄雷殷,孤光自照,天山一色,肝胆如冰。
离城之西,笙歌不寐。未央日夜,湖城玉垒。远山嚬起以崔嵬,嘲风孤啸而霞飞。芳尘遁桑梓,天街卷轻雷。万里坊场过客,人间春秋是非。不觉残蝉噪晚,繁盛极而心悲。暮隐龙鳞之丹彩,徘徊夜宴之朱烟。清池寒渚,光沉薰歇,此间郁悒,夭夭华年。车马川流去,桃李竟何言。
离城之东,长明万丈。折无中之叠城,摹浊镜之虚像。谱云雷之御律,颂开元之贤王。勾陈斗转钟虡兮,兼九垓之月相。金乌翼蔽扶桑兮,启天火之炎炀。跨广宇之飞廊,结棼橑以度量。叩铜锡之青黄,五十弦以建章。墨痕侵苔壁,物华醉沧桑。持赤蔷而怀古,叹昔名之流芳。
离城之南,栈道连天。山海寥廓兮,越陌度阡。孤峰逆折兮,砯崖如练。南门咏霜兮,愁杀红颜。血书山盟,风载飞廉。我寄君之海隅,君许我以百年。野田荒冢横舟,江湖残灯夜雨。奔涛回沫,穹溘崩聚。碕岸齑落而摧碎,苍鹰局蹐而敛羽。南荒关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高桥羁旅。
离城之北,天庭失坠。旃檀末香,落英覆水。武安祠下,柳绵烟笼雁无归。露电残光未曦处,二度天堂,古殿寒声惊碎。幻世王侯,一宵狂醉,清路浊流浮生。中庭荡兮委冬雪,倒泻天水接青蒙。百万浮屠垂宇宙,破灭紫帝之北征。铜铃铮然,烟火忽冷,崩云迢遰绝埃土,万重潭影空城。
离城之枢,大世王朝。龙行雨步,粲然江皋。起申锡之八佾,鸣重华之遗操。移决云之浩淼,擂万乘之飨昭。枯萚复青,天门长壁着芳草。木槿蕣华,须臾淹冉零落销。怀璧藏绂真王,芥子须弥蜗角。次律将回穷纪,但知匪莪伊蒿。苍穹极境,万劫超遥。
离城之梦,无量边处。苍山纹石,玄锋玉母,枫华蓝缕,璇渊碧树。源流宫飞檐清阙,哀花界之无主。霆曦河虹缎银绸,垂冥昧之空谷。青荧奔星,仙音织雾。烛龙衔明以照物,列缺振策而启途。中有至人谈寂灭,三生琉璃竞斩月。浮舟折柱,长桥醉别。琴歌逐舞,镜秋失却。朱弦何年,为我永绝。
离城物语,荏苒韶光。世界微尘里,无何之他乡。帝子长洲,天人别馆。百年情潮、湛然满、皆如旧。青衫不再,悲海长流。”
“让人向往,又让人惆怅。”龙宫盏坐下。帝江曦推开古琴,那本不应存在人间的仙乐,随着夜风,升腾到白云悠悠的远处。
三川如何,已成过往。那一日他从十夜城郊的小镇醒来,到今日龙门馆之巅的风景之间,不知囊括了这个时代的几分之一。
登上龙泉源,战胜以力量为王的战王,在太渊山庄结识史上最伟大的匠人,入驻十夜堂。
深入龙泉落水洞,逆行龙变之路,觐见遗蜕王殿,在此斩杀化为螣蛇的极刑王,破灭颠覆龙泉川的野心。
会聚在渊城,与同时代最耀眼的天才同场竞技,由谒见湖潜下,孤身深入神鹿原多重倒影,穿越人心浮海,莅临龙寂雪山,剑斗空想王,击败眠龙幻想中的完美仁者。
走出迷梦,挑战大陆的假身,阻止毁灭龙眠川的沉沦之灾。以一敌二,战胜来自海外的年轻觉者,为大陆年轻一代扬眉吐气。
三百宗城,宗门复辟,至尊叛逆。力挽狂澜,借用人道之力,斩杀剑至尊,强行接下鎏金圣者一击,泯灭复辟一党百年筹划。
无法之城祓若,从重重追杀逃脱,深入处决冥陵,经年苦修,重返倒映城,加冕尊主。对抗恒静空间交汇,祓除天时之死,中断追想之灾,解脱荒村的孤魂,亲手斩杀至尊仇敌。
第三年暮春之约,登上云上之龙乡,与末法武神旷世一战,多年夙愿得偿,解放终之式,将绝代风华深深铭刻,成为年轻一代精神领袖。
龙潭虎穴,神树根系,探索龙觉津之谜,扭转青龙的命运,将祖龙的遗志散播龙乡,结束龙族遗世独立的时代。
突破觉者,重回神鹿原之夜,挑战晋位半神的圣人乐正煌,与最伟大的祖王论剑晨曦之下,突破封锁人性的桎梏。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天变地异,帝国动荡。六年之前,他是流浪至此的无名小卒,彷徨于陌生的长街;六年之后,他是帝国钦封的苍梧侯,在龙门馆的危台纵览天下。
六年过去,风风雨雨,三川如何,已成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