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阳光斜斜切进厂区,将新接手的仓库玻璃映得发亮。瑜景站在空荡的厂房中央,听着张威踩过水泥地面的脚步声,卷尺在指间拉出银亮的弧线:“一楼划三个区域,原材料区要离卸货口近,精加工设备靠墙放,留出叉车通道。”他仰头望着二楼尚未拆除的隔板,冬日的风从破了角的窗纱灌进来,掀起手中的规划图。
“租金15万,比预期低了两成。”张威拍了拍布满灰尘的立柱,嘴角上扬,“二楼隔成办公室后,质检部和物流组终于不用挤在茶水间对账了。”两人相视一笑,鞋跟碾过地面的碎木屑,惊起几只蛰伏的麻雀。这处原属烽火公司的仓库,此刻正像一张等待泼墨的宣纸,承载着他们对来年的规划——原材料在旧仓完成初加工,经传送带直抵此处精加工,最后由二楼办公室实时打印出库单,整个流程将缩短近三分之一。
两天后的午休时间,瑜景盯着办公桌上的快递盒发怔。红绳缠绕的平安结躺在泡沫纸间,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爬满便签:“大师说要贴身戴满三日,拍照时手要露在阳光里!”他捏着一个礼盒,里面装的一支口红。
微信对话框里,赵亚楠的“好的”来得很快。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时,他正对着玻璃调整领带,倒影里的自己脸色比平时红了三分。
“老大,您找我?”赵亚楠的声音带着冬日的清冽,羽绒服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浅灰的高领毛衣。
瑜景慌忙推过礼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个...算是新年礼物。”他盯着对方疑惑的眼神,突然想起母亲在电话里的叮嘱:“先给甜头再开口,别学你爸当年直男癌!”喉结滚动着,又补了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赵亚楠的指尖刚触到礼盒,便看见红绳从旁边的快递盒里滑出,穗子上还系着半张泛黄的符纸。她突然想起在茶水间,听见瑜景对着手机无奈叹气:“妈,我知道您找了三个大师...”唇角不自觉扬起,接过红绳时故意晃了晃:“阿姨寄来的?”
瑜景的耳尖瞬间烧透,抓起相机的手忙乱得差点碰倒笔筒:“就...就拍一张,很快!”镜头里,赵亚楠将红绳绕在手腕上,在她常戴手表的位置,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下,在红绳上织出细碎的金纹。她抬头时眼底含着笑,让他想起博物馆里那只被阳光吻过的青瓷瓶。
“拍好了吗?”赵亚楠晃了晃手腕,红绳在皮肤上映出淡淡的勒痕。
瑜景慌忙按动快门,屏幕里的照片却糊了边缘——他的手指在发抖。“那个...”他突然将红绳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对着落地窗清嗓子,“送你了,别扔就行...下次拍照方便。”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赵亚楠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其实...阿姨的眼光不错。”她晃了晃手腕,红绳穗子扫过门禁卡,“这绳子编的是双钱结,老辈人说能聚财。”
门合上的瞬间,瑜景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办公桌上,母亲刚发来消息:“照片呢?手有没有露全”他盯着屏幕,突然想起拍照时瞥见的,赵亚楠手腕内侧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形状竟与他梦境里女子的一模一样。
窗外,工人们正在新仓库外墙刷漆,橘红色的颜料爬上斑驳的砖墙,像道正在愈合的伤疤。瑜景摸着口袋里备用的红绳,突然觉得这被母亲强塞的“任务”,竟比任何商业计划都更让他心跳加速。或许,命运早就在这红绳的经纬里,织好了他与赵亚楠解不开的结。
景瑜以为办公室空无一人,正暗自松口气,冷不丁瞥见张威、徐飞和那莎莎三人齐刷刷堵在门口。他僵在原地,耳尖泛红,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赵亚楠前脚刚迈出门,这三人后脚便嬉笑着拥了进来。
张威和徐飞笑得直拍大腿,景瑜涨红着脸,咬牙切齿道:\"好啊,全是你俩出的馊主意!现在倒好,一个谎得拿十个谎来圆,任务完不成根本没法交差!\"他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说:\"前天我妈差点杀到公司,要不是我当场应下她提的条件,后果不堪设想。\"
张威一听\"杀过来\"三个字,鸡啄米似的点头,还是止不住笑:\"做得太对了!可千万别让阿姨真来,不然我们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唯有那莎莎一言不发,满脸无奈地瘫坐在办公桌前。徐飞和张威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情绪,还在兴致勃勃地争论补救对策,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赵亚楠坐在门外,张威和徐飞夸张的笑声穿透门板,震得她耳尖发烫。作为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紧,既愧疚又窘迫。原本不过是想请徐飞帮个小忙,谁能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看着瑜景焦头烂额的模样,她心底满是歉意,却也暗自庆幸意外收获了这份惊喜。
她轻轻打开精美的礼盒,一支鎏金外壳的口红静静躺在丝绒衬布里,品牌logo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指尖抚过冰凉的外壳,赵亚楠咬了咬下唇,心里五味杂陈。收下这份贵重礼物时的欣喜早已褪去,剩下的只有不安——毕竟无功不受禄,可现在再退还,倒显得刻意又矫情,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腊月二十七的寒气裹着年味,赵亚楠攥着手机屏上28号深夜的高铁票订单,玻璃上的霜花映出她无奈的笑。抢不到白天的票,只能将就这趟夕发朝至的夜班车——好在能蜷在卧铺上打个盹,天亮就能踩上赣州老家的土地。她精心挑的羊绒围巾静静躺在行李箱,想着春运人潮汹涌,便放弃添置其他礼物,只带了随身小包,轻便的行李在拥挤的站台上能少些累赘。
办公室里同事们收拾着年货,喜气洋洋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每次赵亚楠抱着文件找瑜景签字,总撞见他欲言又止的眼神,那抹犹豫像团散不开的雾,萦绕在他眼底。
27号晚九点,结束韩语兼职课的赵亚楠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出租屋。路灯下,瑜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指间香烟明明灭灭,他倚着车在寒风里跺脚,睫毛上凝着细密的白霜。看到她出现,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老大,找我有事?\"赵亚楠愣在原地。景瑜冻得发红的耳朵动了动,局促地点头:\"你怎么这么晚......\"
\"兼职课拖堂了。\"赵亚楠慌忙摸向静音的手机,歉疚爬上眉梢。她瞥见瑜景鼻尖冻得通红,羽绒服下摆还沾着雪渍,鬼使神差地开口:\"先进屋暖和暖和吧。\"
推开门,幸好合租的婷婷已经返乡。赵亚楠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茶,又把暖手宝塞进瑜景怀里。氤氲热气中,瑜景摩挲着杯子,喉结滚动半晌才开口:\"想请你帮个忙......算加班费,一天一千。\"
赵亚楠垂眸搅动着衣角,心里早有预感——准是瑜景妈妈又催婚了。可当\"陪我回家过年\"几个字砸进耳朵,她还是猛地抬头:\"阿姨这次来真的?\"
瑜景苦笑着瘫进沙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她说今年不带人回去,就直接杀到公司......\"窗外的雪扑簌簌落着,把他的叹息裹进了无尽夜色里。
瑜景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语气里满是无奈:\"我妈不知道从哪找了三个算命先生,非说咱俩是三世情缘。现在不管我提什么相亲对象,她都听不进去。上次你发过来的生辰八字,我本想糊弄过去,谁知道她较真了,拉着那些'大师'反复算,结果越算越笃定,现在就认准你了。\"他苦笑一声,眉间拧成个结,\"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不然这个年我都没法过了。\"
赵亚楠盯着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泛起涟漪。这些天被瑜景妈妈执着追问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那些殷切的目光和关切的话语,好像真不是装出来的。她沉默许久,轻声开口:\"什么时候去?\"
景瑜猛地抬头,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初六怎么样?去住一晚,初七咱们就返程,车票我来订!\"他说得急切,生怕对方反悔,见赵亚楠只是怔怔出神,又小心翼翼补了句,\"要是觉得太仓促,时间还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