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杰伦哈尔捏紧五指，脑海中闪现出了一幅画面。
高头大马上的贵族笑容邪恶，他的父亲倒在血泊中，没有了生机，弱小的自己被邻家的婶婶抱在怀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两名卫兵强行拖走……
贵族？！
真是不讲理的一群渣滓。
所以他才那么渴望成为贵族，渴望成为清泉领的男爵。
当年他和凯恩一起开拓清泉领，倾尽了冒险者时期积累的所有钱财，一次次冒着危险斩杀魔物，日夜守护农奴开垦土地……
他自问自己对于这片土地的付出，从来都不比凯恩少哪怕一点点。
可就因为凯恩有着贵族血脉，那张领主契上便填上了蒂蒙斯的家名。
甚至如果没有凯恩的那份贵族血脉，他们连那一张拓荒令都拿不到……
他杰伦哈尔·霍梅斯究竟哪一点不如凯恩，仅仅只是狗屁的血脉，就让他和凯恩的命运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下毒！”
梅里阴恻恻道：“只要那个小鬼先死了，冒险者协会的事自然无疾而终，至于下毒的人选，当然是刚刚那个贪婪的猪猡，他贪婪成性，只要给钱，没什么不敢做的。”
“蠢货，你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仆人身上？如果他反水了呢？如果他失败了呢？就算他成功了，他也会被当场抓获，那种人，酷刑之下，什么都会招供出来，到时候，你和我，还有你的母亲，就都完了。”
额角爆出青筋，杰伦哈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梅里一眼。
“不让他开口不就行了。”梅里随意道，随后目光灼灼的看向父亲，越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等那个猪猡下毒成功，我们就以替男爵复仇的名义立刻杀掉他，这样就死无对证了，以父亲您的威严，您的功绩，就算有其他人怀疑，没有实质证据，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杰伦哈尔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会长成这样，他当初还不如就射在墙上，至少现在不会被气死。
“你给我老实点，这段时间减少和亚瑟的碰面，至于冒险者协会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
……
“谁？谁在那里？”
主堡门口，守夜的卫兵忽然听到了窸窣声响，大声道。
“别，别，布莱克，是我，亚瑟。”
亚瑟举着双手，看向差一点就刺到自己的长枪，颤抖道。
“亚瑟？你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身着黑红半身铠的布莱克狐疑道。
“我……我肚子不舒服，去那边的树林里拉了泡屎。”
“懒汉屎尿多，也不知道你这种家伙怎么就成了男爵大人的贴身男仆。”布莱恩收回长枪，嫉妒道。
“运气，运气。”
亚瑟讪笑着进门。
作为安格的贴身男仆，亚瑟每个月都能领到两枚银币，还在城堡中有着自己的房间。
他蹑手蹑脚的走回屋，点燃蜡烛。
昏暗的火光照亮房间的环境。
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沾满灰尘的书桌以及盛放几件衣服的破橱柜。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顿时响起。
“应该还能撑几天。”
亚瑟可惜的嘟囔道，事实上，这把椅子压根不属于他，而属于上一任的男仆。
那位老男仆退休后，将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收拾干净，本想把屋里的破烂也处理好，却被亚瑟坚持留了下来。
所以他不可惜这把椅子，可惜的只是要重新修葺椅子所花的费用。
取出怀里的破布袋，亚瑟放在手中轻轻掂量一下，金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可比领地里那些流莺的喘息更诱人，微弱的火光，照出了他那张兴奋难抑的脸。
“还是这样来钱快啊，嘿嘿。”
他取出金币，又挨个数了一遍，反复数次，直到心满意足后，这才将金币小心藏入了衣橱角落中的金属盒内，随后跳上了床。
没多久，脸上带着残留的喜悦，亚瑟蜷缩在霉味刺鼻的床褥里沉沉睡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梦乡的瞬间，一只栖息在窗棂上的紫色蝴蝶翩跹飞来。
蝴蝶如梦似幻，薄翼上流淌着星辉般的磷粉，仿佛不是人间造物，透着一种虚幻与迷离。
它好似没有实体，薄翼舞动间，没入亚瑟的额心。
……
哒！
哒！
哒！
重重迷雾中，亚瑟麻木的行走着。
明明踩踏在雾气中，每一次落脚却都仿佛踩在了城堡廊道上的雕纹瓷砖，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已经不知走了多久。
从一开始的困惑，再到惊慌，继而恐惧，最后便是现在的麻木。
他追逐着远方的一束光，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向那里走，好像那束光有着比金色小可爱更大的魅力。
终于，当他走到那术光的源头时，他见到了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场景。
一尊无比浩瀚的巨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袍上流淌着比金币要更加绚烂的光辉。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亚瑟的心，他连忙跪了下去，不停地磕着头。
“吾为命运之神，司掌万灵命运的轨迹，凡人亚瑟，你生而不凡……”
……
次日清晨。
亚瑟神情恍惚的出现在安格的书房中。
他看着这位年少的领主阅读写字，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了昨晚的离奇梦境。
那什么命运之神说他是未来的大人物，有着光辉的未来。
还说杰伦哈尔大人与梅里大人是他的命运之敌。
亚瑟挠了挠头，命运之敌他没搞懂什么意思，但好像就是敌人。
除此之外，那位命运之神还说，如果他想要成为亚瑟王，就必须要除去杰伦哈尔和梅里，这两人近期可能会想要对他不利。
当时一听，亚瑟就吓得打起了哆嗦。甚至恐惧的立刻从梦里醒了过来，那时他才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可梦太真了，真到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个命运之神的模样，想起对方说过的话。
“亚瑟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亚瑟小声嘟囔着，恐惧之余，心里又有些发痒。
他不知道亚瑟王代表着什么，但听起来似乎比清泉领的男爵更厉害，男爵有着大片的领地，许多漂亮的女仆，还有大把大把的金币，亚瑟王肯定有更多。
想到这儿，亚瑟突然开口问道：“男爵大人，您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背对着亚瑟的安格玩味一笑，轻轻合拢手中的《哈蒙帝国编年史》，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转过身歪头道：“神？”
“是的，神。”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神了，亚瑟。不同的定义，引导出不同的结论。
如果按照《与神同行》的观点，神明是一种具有神体、神魂、神力、神权、神国、神器六位一体的超凡生命，这种神明曾经在数百万年前存在过，被称之为原初古神。
但按照《未来神明的畅想》一书，作者又提出了一种信仰神明的说法，他根据对星海诸多异世界的观察，认为神明该具备的必备要素是神性、神火、神职、神格、神器、神国……”
“……”
亚瑟人都麻了，他希望眼前的少年能说些他听得懂的话。
“呃，男爵大人，我听不太懂。”
“简而言之，不同人眼中的神明是不同的。
有的人眼中，神明只是一种高级生物，祂们的实力、寿命远超其他生物，但终究只是一种有些特殊的生物。
有的人眼中，神明会是一种特别珍稀的材料。
有的人眼中，神明乃是全知全能的存在，是一切之终极。
也有的人眼中，神明是对世上不可解释之事物的一种代称。
还有的人眼中，神明只是一种心灵寄托。”
“……”
看着亚瑟茫然的眼神，安格嘴角一抽。
“还是听不太懂？”
亚瑟机械般的点了点头。
“抱歉，我忽略了你的知识储备。”
安格摇了摇头，陷入沉思，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样能让自己的男仆听懂。
看着眼前的少年，亚瑟这一刻，甚至内心中涌起了一些愧疚，这位少年男爵谦虚和善，明明是贵族老爷，却能不厌其烦的回答他的问题。
他有些烦闷，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做那些事。
但一想到昨晚得到的那些金灿灿的小可爱，这种愧疚立刻淡了不少。
……
“啧，果然，编织梦境是个精细活。”
指尖一簇微弱的火焰升腾而起，在安格的操纵下竭力变化出各种形象。
这种练习有利于加强他对法术的理解和魔力的操控。
是他从【记忆图书馆】中，检索戴因毕生记忆时发现来的一种小技巧。
戴因没有魔力资质，可却掠夺了不少法师的记忆。
他的记忆与其说是戴因·黑斯廷斯一个人的，不如说是无数人记忆的集合体。
忽然，一只紫色蝴蝶从火焰中跃出，翩翩起舞。
而那火焰也适时变形成绚烂的火蝶。
一红一紫。
两只蝴蝶飞跃在书房中，你追我赶，犹如真实的活灵。
梦蝶。
一种专属于灵魂师的手段。
由纯粹的精神力凝成。
低阶灵魂师想要操控、编织他人的梦境，需要近距离接触，方才能够让自身精神力渗入对方的梦境中。
但梦蝶这种无形无质，只能被施术者自己看到的奇特精神力造物，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却可以让灵魂师以之为凭依，远距离潜入梦境。
“昨晚练习了入梦和织梦，今天晚上是练习美德，幻术，记忆，还是催眠？”
摩挲着右手拇指上凹凸不平的戒面，安格陷入了纠结中。
灵魂师有着不同的派系。
美德、记忆、催眠、梦境、原罪、牧者、念力、幻术……
正如法术需要勤加练习，灵魂师的手段也需要磨炼。
而整座城堡中，因为诺薇的“多事”，让安格连练习灵魂师手段的对象都没有多少。
唯有背叛了他的亚瑟，就像是他的一块实验田，能让他尽情地施为。
“下毒啊。”
回想昨晚看到的另一件趣事，安格玩味的笑了起来。
【全知之瞳】能让他看到，但无法令他听到，他所看的原本只是一场黑夜密林中的无声默剧，奈何他这半年学会了唇语。
虽然还无法熟练地应用，但【记忆图书馆】的存在，让他得以随时翻阅看到的场景，自然包括杰伦哈尔和梅里的嘴型。
也因此，梅里、亚瑟、杰伦哈尔三人所说的一切，都尽数被他知晓。
“不过太拙劣了，看来我在梅里身上下的料，效果出乎意外的好。”
低头看向指环，七枚精致的浮雕分别是七原罪的象征。
戴因家族隶属于灵魂师中的原罪派系，虽然对于其他派系也有涉猎，但家族主攻的便是七原罪。
他所修炼的黑斯廷斯家族珍藏的《原罪秘典》，不仅能够让修炼者吸收生灵身上的七原罪情绪，以此增进自身的精神力，还附带许多相关的秘术，如勾动人的怒火，放大贪婪者的贪欲。
其中，心灵缝隙越大的人，撬动的效果越好。
这些能力哪怕是对梅里这样的一阶骑士都能做到影响。
而以梅里对他的愤怒和嫉妒，这种撬动效果好到超乎安格所料。
那种纯粹的愤怒与嫉妒，甚至让安格都不舍得杀他了，谁舍得这么一个好的经验宝宝？
亚瑟也是同理。
犹如实质的贪婪，令安格在早就知道他的背叛后，也依然留着他，甚至没有给其洗脑催眠，让亚瑟彻底成为他的忠犬。
对于一阶的灵魂师而言，普通人只是予求予夺的木偶，可以随意施为。
而一阶骑士的就无法轻易操控，哪怕是记载在《原罪秘典》上的秘术，也只能做到影响。
至于二阶骑士，想都不要想。
某种意义上，在残酷厮杀中锤炼意志的骑士们相当克制灵魂师，若非是梅里的心灵缝隙太大，他连影响梅里都很难做到，毕竟他给梅里下“药”也只是昨天才开始，
“说起来，杰伦哈尔叔叔也是。”
“雏鹰难得学会振翅，却偏偏要让它躲进巢穴。”
安格感叹着杰伦哈尔的霸道。
他的梅里哥哥辛辛苦苦设计了一桩计谋，他总不忍心让梅里的心意成空，所以他得帮梅里实施下去。
哪怕这计谋真的很不靠谱。
毕竟，真想给他下毒，哪里有这么容易？
单单亚瑟是否愿意这么干就很难说？
亚瑟是贪婪，但再贪婪，也明白一个道理，钱可没有命重要。
所以，他还得帮亚瑟下定决心。
“可惜了。”
如果他所料不错，亚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毕竟，这么有趣的剧目，自然不能缺少观众。
观众到来之日，也就标志着亚瑟的生命步入倒计时。
根据诺薇几人的脚程来算，倒计时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启动，嗯，甚至还可能更早。
女孩那日的决意如此炽烈，或许回程时需要按照观众的步调，但去时大概是快马加鞭。
“看来这些天只能多辛苦辛苦亚瑟了。”
他需要练习的手段还有很多，之前对亚瑟一直都有好好地呵护，生怕太暴力的手段直接毁了这片既能帮他增长精神力，又能练习灵魂师手段的实验田，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他也只能竭泽而渔式的暴力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