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师的意思是，做局。
让人诱惑宋大壮进赌场，先让他赢几盘尝到甜头，然后再输，再赢，等人彻底沉迷不能自拔时，再让他输个大的，把前面赢的连本带利一把输光。
人到这个时候，基本上是最后悔的时候，就想着赶紧翻盘把本钱赢回来就收手离场。
可这个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本钱全输进去了，就很容易在赌场氛围的刺激和做局人的怂恿下，想着借钱再赌一把赢回来。
按讼师的计划，这时候就可以以两个孩子做赌注了。
赌场肯定是不会让宋大壮赢这一把的，那么两个孩子的身契就可以名正言顺落到沈家安排的人手里。
等宋家夫妻和离之后，沈家人把孩子和身契直接给了杜娟就是。
讼师嘴里这个十全十美的方法，却是让宋立春大为震惊。
“这不是教唆犯罪吗？”
“一旦染上赌瘾，这辈子人就毁了。”
“我只是想让大伯母带着孩子脱离苦海，并没有想过去毁掉大伯这个人。”
后世有这么一句话，男人有五毒，吃喝嫖赌抽，其中赌徒危害最大，害人害己，六亲不认，因为染上赌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
讼师却不以为意。
“咱们达到目的就行了，别人以后如何那是他们的命。”
讼师的轻描淡写，让宋立春深刻理解了，为什么明朝时期《大明律》，会明文规定讼师活动完全非法，会严厉打击讼师了。
原来，讼师不光教唆打官司的人颠倒黑白，甚至暗地里还给对手下套，往往官司打到最后，小口角变成大矛盾，大矛盾就变成人命官司。
宋立春摇了摇头。
“我只想救人，不想害人，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咱们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吧。”
讼师被拒绝，当时就挂脸了。
“别的办法？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都比让县太爷把孩子判给杜氏容易！就算皇帝亲自判这个案子，顶多宋大壮亏了杜氏，让他多给她带几个铜板走而已！”
见宋立春还是不答应，讼师就妄自揣测她应该是有顾虑。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法子成不了？”
“是不是觉得宋大壮为人老实，肯定不会上套进赌场？”
“你放心好了，沈家有赌场，自然也有高人，宋大壮一旦被盯上了，针对他做局的法子多的是，只要他是人就会有贪心，有贪心就有破绽，不怕他上不了套。”
宋立春忽然想到后世花样繁多的诈骗手段，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管你是大字不识的乡下老头老太太，还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博士教授，只要被骗子盯上，总有一款骗局适合你。
她今天若是同意了这个讼师的方法，那与后世的诈骗犯又有什么区别？
她对讼师顿时没有了好感，便扭头问沈齐：“真没有正当手段了吗？”
沈齐摇了摇头。
“没有了。当然，除非邱大人罔顾纲常理法，强行判给杜氏。”
这也就是沈齐说的，邱大人若真这么做，就是千百年来男人中出的第一个叛徒，一个站在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女人立场上的男人叛徒。
这个讼师在当地还是名气的，经他之手的官司还没有打输的。
当然，他代理的赢的这一方，最后赢的还没给讼师的费用高就是了。
只是年前邱德明来此处上任，就很不待见讼师了，这个讼师因为常常把官司双方的小口角闹到最后家破人亡老死不相往来，更是被邱德明逮了错处重罚，且判他半年不得接活。
他这几天是半年禁期才到，就被沈齐请来了。
沈齐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次看在宋立春是在沈家做事的份上，才帮她找了个厉害的讼师。
显然，对方好像并不领他的情。
“你可知道，为何自古以来，便是男人主宰这个世道么？”
因为身强力壮有力气？宋立春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否了。
她摇头道：“不知道。”
沈齐哼了声。
“因为你们女人太在乎章法，男人却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断突破章法限制。有时候，为了成功，耍些手段又有何妨？”
沈齐觉得这小丫头实在太单纯了，若是把她放在自己那一生所经历的官场上厮杀，就她这规规矩矩胆小如鼠的样子，怕是早早就被踢出局了。
不对，她这样子的，根本就入不了官场这个局。她一辈子都只是个没人多看一眼的局外人。
宋立春沉默了好久。
她知道沈齐说的有道理，可有道理不代表他就是对的。
“五天的时间，容我想想别的办法吧。”
“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沈齐也不想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争输赢，只遗憾地提醒道：“除非宋大壮他自己主动抛妻弃女，否则，这两个孩子，永远不会判给杜氏。你若是不同意讼师的方法，那就退而求其次，想想两个孩子跟着宋大壮和后娘以后，你怎么帮她们远离虐待吧。”
宋立春突然怀念起后世，至少那个世界相对公平，女人离婚后还有机会要到孩子的抚养权。
“要是孩子真不能让大伯母带走，我会教给大伯母做些小生意，让她花钱雇两个堂妹帮她干活，我想，我大伯不会拒绝的。”
几岁的孩子就能给家里挣工钱，宋大壮会不会拒绝她没把握，可她相信，依那宋凤琴的为人绝对会说服宋大壮同意的。
虽然她也不甘心，两个堂妹挣的钱进了后娘的口袋，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在家里被逼着干重活还受虐待好得多。
“随你吧。”沈齐叹了口气。
讼师扫兴而去。
这一天，沈齐的目光时不时会悄悄落在宋立春身上。
前一世，他为了打压对手，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害得对方声誉扫地家破人亡之事数不胜数。
他那时并没有反思过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只觉得自己不打败对手，那么死无葬身之地的就会是自己。
他只会在品尝胜利滋味时大呼过瘾。
可后来，他在党争中押错了宝，被新上位的皇帝翻出所有旧账一一清算，落下个满门抄斩的结局时，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就连往日自己一手提拔的诸多门生心腹，躲得远远观看的还算是有良心的，更有甚者，甚至还出来踩他一脚，把他藏的秘密的罪证双手交给查他的对手。
重活一世，如今想来，如果从他一开始步入仕途时，便有个人在他身边提醒，什么是是非对错，他会不会在打压对手时下手轻一些，网开一面，不把人往死里整？
那他的人生结局，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小院的事，自然没瞒过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