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7年2月4日,玉门城外,5:32
“坚持住,如果你还能听得到的话……”
气喘吁吁的阿斯卡纶背着陈一鸣,她的肩膀上、手臂上全是流淌而下的血,她自己的身上也同样遍体鳞伤。
阿斯卡纶吸了一口凉气,周遭的雾气挡住了远处射来的冷枪。
如果她一人独行,只需要将躯体化作烟雾分解出去即可。
但为了保住肩上的人,她不得不扛下大部分攻击——那些烟雾就是躯体的延伸。
追兵始终无法近身阿斯卡纶,只能采用超远距离的狙击来限制她。
阿斯卡纶反制不了攻击距离之外的目标,于是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保护陈一鸣。
阿斯卡纶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个人做到这一步。
她总觉得尽力保护眼前之人,好像一些积压已久的遗憾就能稍微化解一些。
又奔跑了许久,雨也停了、天也晴了,阿斯卡纶望见了远处壁立千仞的城墙。
“这位女士,停步吧。这里已经是大炎地界了。”
一名身着长袍的武人款步而来。
阿斯卡纶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敌意,于是尝试交涉:
“我要救下这个人。”
“我会帮你。他的状态很不好,常规的医疗手段已经救不回来他了。不过……把他交给我就行,我叫重岳,你可以信得过我。”
“要是把他交给你,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尽力去救他。”
“可以。我一言,胜于九鼎。”
重岳接过了奄奄一息的陈一鸣。
“女士,容我再问一句。你与此人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
阿斯卡纶已离去。
重岳自言自语地念叨:
“萍水相逢,又何妨渡尽劫波?”
一群蒙面之人缓缓围了上来,并郑重地行了礼:
“宗师。”
“你们是何人?”
“我们受他人之托,一定要拿下此人。否则将来必生大乱!”
“你们刚才为何不动手?”
“不敢。”
“那好,你们受人之托,我亦受人之托。”
重岳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宗师,此人对于炎国、对于乌萨斯,都是祸患。他殒命于此,对两国都有益处。”
“是非得失,付与后人论说。我对此人有亏,倘若真要杀此人而济天下,我也不为。”
“宗师,我们不得手,也会殒命。为何宗师不照顾一下我们的性命?”
“你们是二弟的人吗?”
“啊?”
“望。”重岳强调了一遍。
“我们受乌萨斯的……”
“既然如此,我不必留你们了。”
黄土之上、扬起了巨大的沙尘。
沙尘散尽之后,重岳离开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陨石坑”。
转眼间,重岳已经回到了城墙上,而蒙面人们残破的躯体即将被行驶的城市碾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将一同归于沙尘之中。
“替我叫仇白过来。你们再去找两位天师。”重岳吩咐了一名武官。
“是。”
天师率先赶到,面对重岳的要求,他们有些为难:
“宗师,我们的法术,只可在战场上应急,倘若真要救人……”
“眼下就是应急之时,尽力而为即可。”
“是。”
天师们施法,确保陈一鸣没真的进鬼门关后、就告退了。
仇白已经赶到。
“仇白,这个人托付给你。你先带他去医馆或是医院,这些药是我一个弟弟交给我的,这一袋外用、这一袋等他醒来后内服,但是不要让别让看到这些药。”
“我明白了。宗师,容我过问,这个人是谁?”
“我的家人害他沦落至此,他按理来说,九死无生。可我今天偏偏碰见了他,那就说明,他命不该绝。去吧。”
“是。”
重岳又吩咐了一名千夫长过来:
“去通知左将军,近日城中定会有外来的细作,让他多加注意。”
“是!”
旁人纷纷离去之后,司岁台的官员走了过来:
“宗师,你理应启程进京述职了,为何节外生枝?”
“于心不忍而已。到京之后,你们可以论罪,我心服口服。”
这下反而轮到司岁台官员紧张了:
“宗师不必枉屈自己,司岁台并不会为难您……只是眼下……”
“我知道,二弟将手伸到国外了,只怕不止大炎、各国都不会安稳。启程吧。”
1097年2月8日,炎国,玉门,8:20
惊醒的陈一鸣下意识地去寻找武器,看到来者之后,他第一反应是伸出左手攻击,只是……
他的义肢再次消失,甚至他自己也起不了身了。
“你是谁!”
熟悉而亲切的炎国话从耳畔传来:
“你别乱动,先吃药。”
陈一鸣乖巧了许多,因为仇白先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不就是吃个药吗?至于吗?”
看到陈一鸣情绪安稳、顺利服药之后,仇白才把剑放下来。
“当然至于。”
仇白拽了一下衣服,把半边肩膀露了出来,上面是一道新鲜的伤口。
“是我干的吗?”陈一鸣内疚了起来。
“不。给你找了两家医馆,两家医馆现在都毁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仇家这么多、还这么张狂?”
“我不方便说,不然你也会有危险的……”
“我现在已经有危险了,这里就是我家。”
陈一鸣先是打量了一下简朴的房间,这间卧室很小,家具也很少,感觉和当初那个伊万诺维奇的小家差不多……
“我得罪了乌萨斯当局。我活着就会影响到他们政权的稳定性。”他简单交代了一下,不愿意透露细节。
“那好吧,我叫仇白。宗师这段时间需要进京,委托我来照顾你。”
“谢谢你,仇姑娘。”
他起了身,被子从身上脱落,露出了密密麻麻的伤疤和缠绕着的绷带。有些尴尬,于是他又躺回去了。
但是仇白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起身的?医生说……你的脊柱骨折了。”
“哦,原来脊梁断了,怪不得那天走起路来这么费劲……”
仇白拿起了一卷纸,好像不是纸: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病历,比起先搞清楚你是什么来头,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没什么,我还从坍缩范式中存活下来过。”
但是脊柱骨折了,确实有点麻烦。
“什么是坍缩范式?”仇白很好奇。
“算了,知道了这个也不太好。那个……医药费的事情……”
“你不用操心,因为接诊的两家医院全被歹徒炸掉了。”
陈一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更操心了,我肯定会拖累你……”
“我能理解你。当初刚到移动城市定居的时候,也会有仇家三天两头地找上门。应付仇家我还是有点心得的……你能不能好好坐着?”
“不行,我坐不住!”他用法术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情?我来帮你办。”
“你帮不了。”
“我说的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赶紧躺下。比如帮你找件衣服、帮你写信报个平安之类的……”
仇白又把剑举了起来,陈一鸣听话地躺下了。
“仇姑娘……那就麻烦你……帮我找几件衣服,再帮我试试联系罗德岛吧……”
1097年2月8日,玉门,19:12
晚上,仇白回到了家中。
“我回来了。怎么样?我做的机关很管用吧?”
陈一鸣望着床头的弩和墙壁上的箭支,无奈地说:
“我翻个身都不行。”
仇白把设置好的机关拆除了。
“你就不该翻身的,你现在哪怕动一下都会有更大的风险。你先吃东西吧……我一边喂你,一边慢慢说。”
“让我自己……算了,你说。”
他不希望仇白再拿剑架着他的脖子了。
“你说的那个罗德岛,不好找,他们在玉门还没有办事处,我先打电话到了龙门的办事处,然后龙门的办事处告诉我,罗德岛的位置大致在莱塔尼亚附近……”
“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找罗德岛。”他嘴里嚼着面条。
“先别想太远的事情。你来的这几天,我感觉你马上就能成为玉门热门刺杀人物的榜二了。”
“榜首是谁?”
“宗师。而且不一样的是,他不可能会死,你……随时会死。”
陈一鸣咬了一口荷包蛋:
“我肯定要去罗德岛……这个面为什么不辣?吃着没味道。”
“你的内脏也有些受损,我甚至都不确定该不该让你吃荤菜。”
“吃不死人的,我现在什么都想吃。早一天能握剑,我就早一天动身。”
仇白没那么关心他的故事,只是说道:
“你要是想上厕所,就和我说一声。不过我也给你准备了安睡裤。”
他感觉自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我还是跟你说一声吧……我严格意义上,还是有未订婚的未婚妻的。”
“没订婚的算未婚妻吗?”仇白继续给他夹菜。
“订婚的时间已经确定过了。”
“怪不得你这么着急起身,原来是着急和女朋友重逢啊……”
“……”
“怎么了?”
陈一鸣感觉到内心一阵绞痛:
“我其实不太愿意再见到她了……”
“那你被追杀的原因和她有关吗?”
仇白说的这句话好像在一定意义上都没说错,这使得他更加沉默了。
“抱歉,我是不是冒犯到你了?”她手上的筷子也停下来了。
“没事。你不太了解我的事情,但目前为止,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仇白,那边的电视能看新闻吗?”
“看不了。电视是按年份和月份来收费的、我很少待家里看电视,所以我平时一般都去租光碟和录像带来看。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搞一个机顶盒、再订阅一下数字电视的服务。”
“不用了,那你有空帮我带点报纸回来就行了。尤其是那种能看国际新闻的报纸。”
“那我帮你订一个月的报纸吧,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顺手带给你。”
陈一鸣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仇白,将来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仇白倒是不为所动: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的仇人都是按照这几天的强度来追杀你,那我也不确定你能活多久,我甚至不确定我还能活多久……我没多少遗憾可言,所以,我尽量让你少留点遗憾吧。你要看电影吗?要看的话,我帮你翻个身。”
“……多谢了。还有,你明天能不能不要设置那个机关了?”
1097年2月11日,玉门,7:50
几天相处下来,陈一鸣和仇白没有太多交流,照顾完他的起居之后,仇白就会出门;在一些尴尬的环节中,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躺在床上的大部分时间,陈一鸣其实也相当安分,把过去几年缺的觉都在这段时间补了。
他也确实没精力折腾了,浑身上下的伤都是实打实的,而且一周前、他还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战斗,精力上早就被过度透支了。
十几年后,陈一鸣好像再次“从零开始”了。甚至起点可以说是负数,他受伤严重、有残疾风险,一出门就大概率碰到刺杀,虽然仇白没有明说、但是他肯定欠了这个姑娘不少钱,他将来还要想办法补偿仇白;还有一个长期的目标,那就是打倒科西切。
和十几年前初到泰拉相比,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活下去那么简单了。他比以前强大,可是他的敌人……
陈一鸣还需要观望,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黑蛇要利用整合运动和乌萨斯达成什么目的。黑蛇究竟会利用他的“遗产”来让乌萨斯的民生更上一层楼呢?还是试着把乌萨斯变为更彻底的战争机器?
黑蛇究竟会不会残酷地迫害整合运动的战友们?还是以一种稍显“仁慈”的方式利用他们?
他一定会想办法重新积蓄力量,但是时间来得及吗?现在,黑蛇只要篡夺了领袖的位置、就能篡夺整个国家,那么在黑蛇的操控下、会不会重新变革整个乌萨斯的权力构成?到时候,即便救回塔露拉也无济于事?
又或者说,黑蛇会不会给他机会救回塔露拉?塔露拉目前是黑蛇的跳板、将来会不会成为黑蛇的人质?黑蛇在丧心病狂之际,会不会毁掉他珍视的一切?
他要想的还有很多,他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呃啊!”
门外嘈杂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乎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很快,身上还带着血的仇白推了一个大箱子进来。
“怎么了?”
女侠抹了抹脸上的血迹:
“我们搬家。我从家具店要来了这个箱子……是用来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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