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一直保持着这个谦虚的坐姿,两个人的谈话也越来越深入。
吕振家地方小得很,一间平房硬生生隔成两小间。
另一间的小炕上瘫着他的爹妈,招待兰舒的屋里摆着张上下铺,配着张书桌和条板凳。
兰舒挨着书桌坐下,一眼就瞧见上面堆着几本小学一年级课本,旁边还搁着个红彤彤的西瓜太郎文具盒。
抬眼往上面床铺一扫,躺着个布娃娃,头发都快被薅秃了。
屋里角角落落全是小女孩生活过的印记,兰舒故作诧异道:“大哥,你还有孩子啊?”
一提到孩子,吕振刚扬起的得意劲儿瞬间没了,神情变得落寞起来。
他端着杯刚泡好的廉价茉莉花茶,轻轻搁在书桌上,闷声“嗯”了一下。
兰舒不依不饶接着问:“去上学了?我瞅着书包还在,课本咋没带走?”
吕振扯了扯嘴角,挤出干巴巴地三个字:“出门了。”
见对方压根不想多聊孩子的事情,兰舒也就识趣地没再追问,她要撬开吕振的嘴,让他自己主动开口。
套话法则第三条,问问题要进三步,退两步。
想套对方的话,如果是直接核心地问,往往会让对方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
因此一开始要从表面的问题下手,慢慢地接近核心,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提问技巧的秘诀就在“进三步退两步”,也就是先从容易套出话的问题提问。
对方回答之后,会渐渐变得嘴快,接着再向下挖深层的问题,就算对方再怎么防备也难突破。
因此兰舒立马转移话题,笑着搭话:“大哥,你家孩子应该是女儿吧?我看她课本上写的名字一笔一划的,书本也收拾得板板正正,一看就是踏实学习的孩子。”
“嗯,是女儿。”提到女儿,吕振脸上瞬间染上温柔。
“我闺女成绩不错,上学期期末双百分,拿了班级第一。”
“这么厉害!在哪个学校?”
“二小。”
听到校名,兰舒顿时愣住,大姐夫就是二小的教导主任,这可算找到突破口了,明天去大姐家,正好能让大姐夫帮忙查查吕振女儿的情况。
吕振瞧兰舒表情不对劲,开口问:“怎么,你家也有亲戚在那儿上学?”
兰舒打了个哈哈:“是啊,我侄子在二小读二年级。那学校确实教得不错。”
吕振突然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闷头不说话了。
看到他已经陷在想女儿的情绪里,兰舒顺势感慨:“哎,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养孩子哪有容易的?学习好不好都是其次,只要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够了,当父母盼的不就这点事儿吗?”
吕振抬头看了眼兰舒,重重地点头:“是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兰舒接着说:“我有个朋友,她爹妈就盼着有个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结果孩子得了尿毒症!天天去医院做透析,拿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这病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吕振一下子来了精神,身子不自觉地往前探,语气急切地问道:“那他现在治好了吗?”
兰舒皱着眉,满脸悲戚地摇头:“现在还在治着呢,尿毒症这病沾上就脱不开身。那么小的孩子,咋就摊上这事儿了……”
嘴上说着,还用力憋出副难受的样子,使劲儿眨眼想挤出眼泪,没眼泪。
“其实我女儿……”吕振顿了顿,抬起胳膊抹了把鼻子,“她也得了很难治好的病。”
很好,鱼儿又咬钩了。
兰舒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瞪大了双眼:“啊?得的什么重病?”
吕振重重地叹了口气:“白血病。”
兰舒装作被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结结巴巴道:“白……白血病?这病可不好治,得花老多钱吧?”
“是啊。”吕振眼眶泛红,“到现在已经花了三万多块了。”
兰舒往前探着身子,喉结动了动:“三万块……那后面还得花多少啊?”
吕振盯着旧鞋的鞋尖,声音发闷:“大夫说要是只化疗,一年还得两三万。要是能配上骨髓做移植……”
他苦笑一声,没说下去。
骨髓移植这么稀罕的事儿,全国能做的医院没几家,配型比中彩票还难。
就算配上了,手术费、排异药钱加起来,没个几十万根本下不来。
吕振家这间漏风的平房,怕是把砖都拆了卖,也凑不够那个数。
别说到时候骨髓移植,就现在化疗两三万,他就能拿得起了?
兰舒满脸痛惜,捂着胸口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回眼眶终于红了。
“一年两三万!这谁扛得住啊!”
她追问道:“方便问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吕振苦笑:“以前是厨子。现在爹妈瘫在炕上,女儿又这病,我只能撂下活儿伺候这一家子。
“那医药费咋办?不得背上一屁股债?”
吕振低了低头,手在裤腿上搓了搓,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孩子妈出的医药费。”
兰舒惊得直眨眼睛:“孩子妈那么有钱呢!”
吕振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干涩的轻笑,“我俩早就分开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家。我也不清楚钱的来路,只要能救闺女,我……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果不其然,这回是真找到尤小静被收买的确凿依据了。
但依据不是证据,离能摆到台面上的证据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她又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吕振只知道尤小静现在手里有钱能给女儿治病,至于她手头到底有多少钱,从哪弄来的,自己一概不知。
这趟没白来,兰舒的猜想终于得到了明确地证实。
下一步,她决定亲自去一趟江浦市第一人民医院。
摸了摸裤兜,浑身上下就只剩二百六十块了。
折腾了整整一年,反倒比之前更穷。
没车没代步工具,她只能从吕振家一路走回去,主要也是想散散心理一理思绪。
路上她不断反复问自己,现在算是她的人生最低谷吗?
一个月之前她可是有两家饰品店风风光光的女老板,账户上有实打实的七万块存款。
现在呢?兜比脸干净。
乍一看是挺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糟。
好歹有个落脚的地儿,日常开销也不大,衣柜里还塞着不少漂亮衣服。
至于欠金美彬的三万块,等揪出幕后搞事的人,拿到钱立马就能还上。
这么一想,兰舒给自己了一个答案,现在还真不算低谷期。
相反,她心里没有半点绝望的感觉,反而浑身冒劲儿,觉得好日子就在前头等着。
这莫名其妙的自信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但兰舒就是认准了,往后肯定能搂着金山银山,钱多得花不完。
这么一憧憬,她步子迈得更开了,风风火火往前冲,就像一只盯着红布的小牛犊子。
“兰舒!”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
兰舒刹住脚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白孔雀西餐厅这条街。
回头一瞧,魏大宇正皱着眉眸色沉沉地盯着她,旁边站着个长发姑娘。
长发姑娘模样清秀,正歪着头打量着她。
下一秒,长发姑娘莞尔一笑:“兰小姐,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