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贺蹲在胡杨树杈上时,三岔疤痕正突突跳着。十五具白驼山哨兵的尸体埋在沙下,血腥味引来成群的沙蚁。远处石堡飘起炊烟,他舔了舔龟裂的嘴唇——这是白驼山在西域最大的蛇窟,藏着七架能奏摄魂曲的青铜箜篌。
疤脸汉子匍匐靠近,肩头趴着驯化的沙蜥:\"东门环岗有半刻空隙,马厩藏着二十匹汗血驹。\"他顿了顿,\"但地牢里...有中原人的惨叫。\"
月光掠过弯刀时,阿史那贺瞥见刀身上的倒影。三年前那个给弟弟编马鬃的青年,如今眼角已堆起风沙刻出的细纹。石堡突然传来箜篌弦响,他腕上蜈蚣疤猛地抽搐,沙地竟凭空卷起漩涡。
地牢铁栅是用天山寒铁所铸,阿史那贺却径直走向西墙。三岔疤痕触到墙面时,砖缝里钻出银丝,正是当年种咒的材质。弯刀劈在银丝交汇处,暗门轰然洞开,腥风裹着铁链声扑面而来。
十二个血狼部勇士被钩穿琵琶骨,伤口爬满产卵的沙蛛。最里间的中原人倒是体面,只是十指嵌着透骨钉。那人抬头露出青城山道袍,袖口暗纹让阿史那贺瞳孔骤缩——与林震南剑穗上的血玉纹路如出一辙。
\"白驼山在用活人养琴弦。\"道士咳出血沫,\"青铜箜篌第五弦...需用青城剑气催动...\"话音未落,墙头倒垂下白驼山歌姬,唇间银哨吹出九个调门。
阿史那贺旋身劈碎三盏油灯,黑暗中间不容发甩出套马索。歌姬腰肢诡折,却撞上疤脸汉子撒出的毒蒺藜——正是用当年弟弟坟前的沙蝎尾淬炼。
地牢最深处的祭坛上,青铜箜篌第五弦泛着血光。阿史那贺扯断银丝时,琴箱里传出幼狼王般的呜咽。道士突然暴起,透骨钉尽数射向祭坛后的暗格:\"弦芯是狼王嵴骨!\"
白驼山主踏着人皮鼓现身,手中握的赫然是半块雄玉。阿史那贺腕上蜈蚣疤突然暴长,顺着手臂爬上弯刀。刀身映出七年前月牙泉边的场景——林震南的剑锋划过狼冢石碑,雄玉正是在那时被剜走。
\"血咒噬主的滋味如何?\"白驼山主抛着雄玉冷笑,\"当年你部若乖乖交出狼冢...\"弯刀已穿透他右肩,刀柄银狼獠牙咬住雄玉。地宫开始崩塌,二十匹汗血驹冲进甬道,背上驮着奄奄一息的俘虏。
沙暴最烈时,石堡在火中烧成赤红色。阿史那贺立在鸣沙山顶,脚下是七具劈碎的青铜箜篌。疤脸汉子正给青城道士喂水,忽见西方沙线起伏——三百黑旗宛如狼群匍行,为首七人腕间皆有三岔疤痕。
\"黑水七煞拜见狼主!\"独眼汉子抛来染血的包袱,滚出的白驼山主头颅仍在狞笑。阿史那贺割开雄玉外的蜜蜡,玉芯渗出的血珠在沙上绘出中原地图,某个标记正与青城道士衣襟内的血渍重合。
道士挣扎着在沙地画符:\"白驼山在中原的巢穴...咳咳...青城山下...有狼冢另一半...\"狂风骤起时,血图被沙粒吞噬,但阿史那贺腕上的蜈蚣已指向东方。
玉门关守军发现狼尸那日,敦煌下了百年未遇的血雨。十二匹白蹄乌马嚼着带刺的骆驼草,马鞍上挂着风干的狼头骨。阿史那贺用雄玉贴着关墙,三岔疤痕突然灼痛——砖缝里渗出二十年前血狼部勇士的褐血。
\"过潼关要走水路。\"疤脸汉子舔着刀上的沙尘,\"但黄河十八坞...\"他忽然噤声。渡口石碑旁,青城道士正与白衣女子对峙,女子眉心莲纹在暮色中泛着金红。
阿史那贺弯刀出鞘三寸,雄玉突然与女子颈间雌玉共鸣。沙丘后转出个戴斗笠的汉子,钢鞭缠着的水蛇正吐出林震南常用的剑穗流苏。
七煞阵卷起的沙暴持续了三天三夜,阿史那贺在昏迷中闻到骆驼刺燃烧的焦味。睁眼时身下并非黄沙,而是艘二十丈长的沙舟——以胡杨木为骨、驼皮为帆的沙漠巨舸。七杀星正在用青铜短剑削烤狼肉,刀刃与当年月牙泉畔的弯月刃一模一样。
\"黑水河底不只有七棺。\"七杀星抛来羊皮囊,酸马奶里泡着块带血的青铜牌,\"我们在泉眼深处找到了这个。\"
牌上阴刻的中原篆字让阿史那贺腕间疤痕刺痛——\"青城山铸剑谷\"。记忆突然闪回老祭司临终的血画,沙地上的林震南画像与青铜牌纹路重叠,拼出半幅巴蜀地图。
沙舟行至魔鬼城时,驼皮帆突然无风自鼓。七煞中的龟兹舞姬赤足踏上桅杆,脚铃摇出十二种音阶。岩壁间传来空洞回响,阿史那贺的三岔疤隐隐指向某处裂隙。
\"下面有东西在吃声音。\"使流星锤的波斯壮汉扯断三根络腮胡绑在锤头,\"是白驼山的听地虫。\"
火把照进地缝时,众人皆惊。百具缠着银丝的干尸呈跪拜状,中央石台上供着个白玉匣,匣面云纹与林震南的玉佩如出一辙。七杀星双刀刚触玉匣,整座魔鬼城突然发出呻吟,地面裂痕如蛛网蔓延。
玉匣里是张美人皮,额间莲纹用金箔点缀。龟兹舞姬突然惨叫,脸皮如蜡般融化,露出布满银线的真容——竟是三年前\"死去\"的白驼歌姬!
\"好妹妹,主上等你很久了。\"歌姬袖中钻出银线蛇,蛇头戴着金莲冠,\"当年狼跳峡假死,不就为混入七煞?\"
阿史那贺钢鞭扫断三条毒蛇,却发现其余六煞皆被银线缠住命门。歌姬指尖挑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林震南在青城山等这画皮等了十年,你猜上面绘的是谁?\"
沙舟在戈壁燃成火炬时,阿史那贺挟着玉匣跃上疯马。七杀星断后血战,双刀砍进歌姬肩胛时大喊:\"去烽燧堡!找姓唐的瞎子!\"
七昼夜奔袭,身后始终缀着白驼追兵。第三日遇流沙阵,老马陷至脖颈时,烽燧堡残垣上传来铁丸破空声——使弹弓的独眼老卒打落七只沙漠雕,雕爪上绑着的正是中原机弩!
\"唐瞎子死了十年了。\"老卒嚼着蝎子冷笑,\"他留话给带青铜牌的人...\"突然翻身滚下烽燧,原先立足处插满淬毒箭矢。阿史那贺低头看玉匣,内衬竟缝着半张蜀中镖局运单。
在敦煌暗桩见到那支狼毫笔时,阿史那贺终于明白七杀星的暗示。笔管刻着\"虎威镖局\"字样,蘸血写出的密信显影:七月初七,青城镖货过剑门。
白驼山死士杀到时,阿史那贺正用银线蛇血浇灌美人画皮。林震南的轮廓在皮上渐显,腰间佩剑竟镶着血狼部圣物狼王齿。窗外沙尘暴裹来驼铃碎响,他知道这是此生最后一场沙暴。
当黑水七煞的铁哨响彻蜀道时,阿史那贺摸着被银线蛇重塑的三岔疤,想起二十年前弟弟咽气时的笑。钢鞭卷起山神庙瓦片那刻,他仿佛听见月牙泉底青铜棺的共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