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已悄然褪去了盛夏那股炽热而倔强的脾性,仿若一位循规蹈矩的舞者,顺着四时更迭的韵律,在无声无息间,将自身温度一点点抽离,变得清冽而冰凉。这丝丝凉意,透过车窗的缝隙,轻轻拂过,似一双无形却温柔的手,撩拨着我的思绪。
我独自驾车,在这省城的街头缓缓徘徊。灯火阑珊处,城市的霓虹如繁星般洒落,交织成一片璀璨却又迷离的光影之网。而我,却仿佛置身于这繁华之外的孤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
方才,在青蚨会的老巢,岳明远犹如一位深谙人心的巫师,以他强大而细腻的心理攻势,精准地扫荡了我内心最为脆弱的角落。他的话语在我对敌与友、是与非的认知边界上肆意穿梭、缠绕,编织出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让我深陷其中,前所未有的动摇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此刻,车窗外不断涌入的夜风,宛如一泓清泉,缓缓淌过我混沌纷乱的脑海,将那团如乱麻般的思绪渐渐抚平。我开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这混沌之中寻得一丝清明,去细细分辨岳明远所说的每一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张平民。岳明远称他为老奸巨猾之徒,可这个形容与我所熟知的张平民形象格格不入。长久以来,我与张平民有过诸多交集,对他的了解非常清晰。他虽是商场中逐利的生意人,但在我眼中,他更是一位有情有义的朋友。他的真诚与仗义,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真切。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他从未有过丝毫的含糊与退缩,绝不是那种只知唯利是图、罔顾道义之人。这一点,我有着十足的底气去坚信,去扞卫。
然而,当思绪转向沈鹤序时,我的内心却如同一团迷雾,模糊不清。对于他,我实在难以做出笃定的评判。毕竟,我与他的交集,仅限于那匆匆一面。在应对一些棘手问题时,他确实曾使用过威逼利诱的凌厉手段。然而,若说他处心积虑地想要揪住我的小辫子,妄图以此为要挟,对我进行勒索敲诈,我心中终究还是存着一丝疑虑,难以全然信服。
细究过往种种蛛丝马迹,岳明远与我的长谈,其目的已然昭然若揭。他如同一位老谋深算的棋手,步步为营,精心布局,一心想要让我自断臂膀,斩断与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而不得不将全身心都投靠于他,死心塌地地沦为他棋盘上的走卒,任他驱使。
有了这番透彻的认知,我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应对之策,果断地做出了两个决定。
其一,沈鹤序前往开发区调研一事,绝不能因岳明远的出现而横生枝节。我仍要坚定不移地按照沈、张二人精心谋划的计划推进此事,仿佛一切未曾改变。我倒要借此机会,暗中观察岳明远对此事的反应,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出招,又有着怎样的盘算。
其二,既然岳明远已经知道了我与徐彤婚外生子,这张明牌被他抓在手中,已成我的心腹大患,解决这件事已经变得刻不容缓。但想解决这个隐患,绝不能按岳明远的方法来,一旦我向他求助,就如同主动将把柄递到他手中,从此便会受制于他,被他牢牢掌控。思来想去,只有林蕈,她是我此刻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信赖且有能力助我化解危局的人。
下了决心以后,我急匆匆地赶回医院。来到病房外,我正要抬手推门,却与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恰好是林蕈。
一见到我,她那原本就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中满是责怪,语气急切地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露面,徐彤怕是要急疯了。”
我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刻意压低声音:“先别管她疯不疯了,现在情况紧急,得赶紧找个安全又僻静的地方,我有至关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林蕈察觉到我表情的凝重,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带着我匆匆离开了医院。
她带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略显陈旧的公寓楼。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住过了。
我们走进屋内,林蕈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她自己则优雅地坐在我身边,轻轻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解释道:“这处公寓是当初为了晓梅上学买的学区房。”
然而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思关心这房子的来龙去脉。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慌乱的心跳平复下来,开始将今晚上和岳明远那些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林蕈听着我声情并茂的讲述,她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待我话音落下,她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这群人吃人都不吐骨头,你怎么能轻易答应加入他们呢?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我无奈地苦笑一声:“在那种情势下,我还有第二种选择吗?先答应他们,不过是权宜之计,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好把麻烦解决掉。”
林蕈轻轻叹了口气:“他们竟然连徐彤这件事都掌握了,真是太可怕了。”
我说:“在他们准备对达迅集团下手之前,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可能入他们的法眼。我怀疑,暗中调查我的人,十有八九是冯磊干的,他有着足够的动机和理由。是他把情报提供给岳明远。岳明远再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故意挑拨我和沈鹤序之间的关系。”
林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露出认同的眼神:“不管是谁在背后搞的这个小动作,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结果都是一样的棘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件事还得你帮忙,一定要尽快落实让徐彤母女出国的事。这件事必须做到绝对保密,不能让他们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证据来威胁我。”
林蕈微微皱眉:“好,我马上安排这件事。只是……问题是徐彤能同意吗?上一次跟她提这件事的时候,她态度那么坚决,死活不同意,最后只能无奈放弃,这次她就能配合?”
我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连哄带骗了。先让她娘俩出去再说。至于以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吧。”
林蕈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还选择欧洲那些小国吗?”
我略一思忖,脑海中迅速闪过各个国家的利弊,最终说道:“最好是英语系国家,徐彤没有语言障碍。”
林蕈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她轻轻拉住我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宏军,有一句话我不能不对你说。岳明远他们敢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显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们不怕打草惊蛇,肯定留有后手。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已经陷入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他们肯定早有准备。但不管他们怎么做,咱们先把预案做好。”
林蕈轻轻眨动着她的眼睛,轻声提议道:“宏军,我琢磨着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徐彤出国这事儿,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假手于岳明远,让他误以为咱们完全按照他们的剧本在走,从而迷惑麻痹他们。”
我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一挑,心中恍然:“将计就计?这倒是一个思路!”
林蕈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将计就计。等徐彤出国之后,他们必定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咱们再暗中给徐彤办理第三国移民手续,神不知鬼不觉地摆脱他们的控制。”
我静静地听着,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这个计划实施后的种种可能,越想越觉得她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不禁感慨道:“在国外,他们控制力肯定没有在国内这么强大。”
“就是这个道理!他们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却不知咱们正布下这迷魂阵,等他们反应过来,早已为时已晚。”
我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欣慰又畅快的笑容:“你这个办法确实更可行,那就按你的想法办,这个时候适当示弱,让他们以为咱们已经束手就擒,放松警惕,咱们也好在暗中从容布局。”
林蕈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眸中,忽地又泛起一丝隐忧之色,神色凝重地问道:“宏军,我一直忧心你师父为你代持的股份,会不会被顺藤摸瓜调查出来?”
这正是我心底同样悬着的一块巨石。但此刻,我深知自己必须镇定自若,不能让林蕈也跟着慌了神:“咱们之前精心搭建的防火墙,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就目前而言,他们想查出个所以然来,绝非易事。不过,咱们不得不防。所以啊,等这些股份顺利卖给岳明远之后,这笔钱必须稳稳地留在我师父那里,一动不动,以后再慢慢想应对之策。”
我问她:“在维尔京群岛注册的那家公司,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林蕈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几分笃定,解释道:“维尔京群岛的保密制度是出了名的严格。目前来说,他们还无法通过公开渠道查询到关于那家公司的任何蛛丝马迹,暂时可以放心。”
然而,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丝毫不敢放松,神色严肃地说道:“话虽如此,但咱们绝不能有丝毫大意。那家离岸公司,最好还是变更实控人,宁宇的名字绝不能再用了。”
林蕈轻轻点头:“这个好办,换成芸姐的女儿就行。她人在英国,他们想查起来,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听她这么一说,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先把这些棘手的事情一件一件解决好,其它的,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蕈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宏军,张芳芳那边,我总觉得是个薄弱环节。我担心她……”
我笃定地说:“这个你大可放心。”
林蕈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眼中满是狐疑:“你这么确定?人心难测,万一……”
我轻轻摆了摆手,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