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残式校准!”
何穗调出平板里的测绘软件,“每靠近半步就重新计算坐标,这是古建纠偏才会用的笨办法......”
车灯骤灭。
南笙看着陈逾明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
他突然砸了酒瓶,玻璃碎片溅到全站仪镜头上,他竟直接用衬衫下摆去擦,精密的目镜在粗麻布料上划出裂痕。
南笙的眼泪砸在苏雨烟的真丝睡衣上,想起去年冬他就是这样砸开结冰的湖面,捞起她失手掉落的家传雁足。
暴雨中的车灯再次亮起。
陈逾明那道淡褐疤痕在镜头里泛着血光。
他竟将全站仪镜头绑上强光手电,用测绘仪器向九楼发送光信号。
“摩尔斯密码!他在发......”
何穗快速记录光点节奏,“StAY...doN’t Go...(留下......别走......)”
南笙疯狂翻找手机,二十三通未接来电全是陈逾明。
最新微信只有定位共享请求——
地图上他的坐标正与她的重叠成血红一点。
唐果夺过手机:“现在接电话就是认输!想想上个月他是怎样在许悦萱病床前喂药的?”
南笙踢飞拖鞋冲向玄关,被三人死死拽住。
何穗的养生壶翻倒,枸杞黏在她挣扎时崩开的睡衣纽扣上,像一串带血的门钉。
“让我下去......”
南笙转身时撞翻茶几,青瓷杯碎成十七片,“他伤口会感染的......”
“他现在就像台卡榫的测绘仪,你得让他彻底死机才能重启。”
唐果死死抱着南笙的腰,“现在下去,信不信明天京音论坛全是‘古琴女学生雨夜勾引古建所组长’的偷拍?配图是你穿着苏苏的睡衣扑进他怀里。”
“陈老校长上周还问我,南小姐何时再去澹园整理琴谱。”
何穗将青瓷碎片扫进垃圾桶,“你该不会想让老人家看到娱乐版头条吧?”
夜视镜头里,陈逾明正用测绘笔在车窗上画图。
林小满突然哽咽:“是澹园紫藤架的改良方案......”
暴雨中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巨响。
陈逾明把三脚架猛地数次砸向梧桐树,直到昂贵的碳纤维杆裂成两截。
“求你们......”
南笙的脚流着血,“他胃穿孔过三次......”
楼下车灯突然大亮。
许悦萱撑着一柄竹骨绸伞婷婷而立。
唐果手指划过南笙颤抖的脊背:“看见了吗?你此刻下去,就是往许家母女手里递刀。”
手机屏幕亮起锦华308智囊团群聊,苏雨烟传来实时监控截图——
许母正举着手机在楼道窗口调整焦距。
许悦萱的米白真丝裙被狂风掀起惊心动魄的浪,她伸手按住耳畔碎发,露出上个月生日时他送的珍珠耳钉。
她举着伞靠近时,紫檀香混着橙花尾调漫进陈逾明的呼吸——
这是他们初夜时他送的沙龙香。
“逾明......”
她将伞倾向陈逾明颤抖的肩头,水珠顺着伞骨串成水晶帘,“你锁骨在渗血。”
唐果的指甲几乎掐进南笙手臂:“看好了,这才是高段位。”
沪城名媛贴着玻璃冷笑,“暴雨天用竹伞配真丝裙,知道从单元门到停车泊位要走三十七步,每步都能让楼上看得清清楚楚。”
陈逾明挥开伞柄的动作扯动锁骨伤口:“上去。”
他转身时白衬衫贴在脊背上,后腰处还留着昨夜许悦萱抓出的月牙痕,“我和你说了需要静一静。”
许悦萱踉跄半步踩碎积水里的灯光。
她忽然松手,绸伞被风卷着撞上消防栓。
雨水瞬间打湿她精心卷过的发尾,珍珠耳钉在雨中晃成两粒泪珠。
“你要淋雨,我陪你。”
她向前半步,高跟鞋陷进水洼,“当年港城二代往我包里塞黑卡,我整夜整夜抱着你送的银杏书签哭......满脑子都是你教我认榫卯时睫毛投下的阴影。”
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南笙看见陈逾明眼底泛起的血丝,像故宫梁柱上剥落的朱漆。
“跟我回家好不好?”
许悦萱突然扑进陈逾明怀里,眼泪滚进他敞开的领口,“你送我的《营造法式》还摆在床头,每晚我都......”
她的哽咽被雷声碾碎,真丝睡裙缠住他腰际,像菟丝子绞杀寄主。
林小满突然被何穗捂住嘴。
暴雨中传来衣料撕裂声。
雨幕中那抹米白色像宣纸上晕开的隔夜茶渍,慢慢染透他胸前的布料。
“看见她肩带了吗?故意没缝牢的!”
唐果突然掰过南笙的脸,香奈儿护手霜的茉莉香刺进鼻腔,“这种暴雨天穿真丝下楼,赌的就是衣料湿透后男人的愧疚心。”
楼下的许悦萱突然踮脚吻上陈逾明渗血的锁骨,珍珠耳钉划过他颈动脉时,南笙咬破下唇。
年前在澹园,他蹲身为她捡琴谱时,崖柏香气混着金箔粉落在她裙摆:“虞山派的摇指不该这么颤。”
他说着突然用修复刀挑开她缠住的琴弦,“心乱的时候,别碰琴。”
楼下,陈逾明突然推开许悦萱,却在瞥见她肩头滑落的衣料时僵住。
林小满突然抽气:“她肩胛……”
话音未落,何穗接过话:“她肩胛上的疤痕,是大三那年,古建模型突然断裂,她用背部护住陈学长,被斗拱木刺刺伤。”
暗红疤痕从破碎的真丝里蜿蜒而出,像古琴上断裂的冰纹断。
南笙想起父亲临终前抚着琴身的模样:“这道断纹,是百年风雨的勋章。”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许悦萱抓起陈逾明摔在地上的拉菲酒瓶,玻璃碴划破她肩胛:“你说痛才能记住......”
鲜血混着雨水在她肩胛绽开红梅,“现在我把自己刺碎给你看好不好?”
陈逾明突然扯下崖柏珠串砸进积水,108颗木珠惊起满地涟漪。
他扳着许悦萱的下颌吻下去时,南笙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别看了。”
何穗冰凉的指尖突然覆上南笙颤抖的眼睑,物镜映着楼下纠缠的人影。
闪电劈亮许悦萱望向九楼窗口的冷笑。
林小满把南笙按进沙发,羊绒毯裹住她剧烈颤抖的身躯:“她在宣示主权呢,上周故意把陈学长的怀表落在修复室,表盖里嵌着两人在应县木塔的合影。”
何穗将冰镇柠檬片按在南笙红肿的眼皮:“哭肿了,以后怎么去澹园弹《潇湘水云》?陈老校长说那架唐代雷氏琴,只有你弹得出水云相逐的意境。”
“陈学长现在像台过载的精密仪器。”
唐果点开锦华308智囊团刚做的数据分析图,“三个月前开始日均睡眠不足四小时,咖啡因摄入量超标三倍。”
她突然扳过南笙颤抖的肩,“但你要成为那枚重启系统的密钥,就不能是随时会崩溃的次级程序。”
惊雷碾过云层时,陈逾明打横抱起许悦萱走向单元门。
南笙看见他抬头望来的最后一眼,雨水中浮动的眸光像澹园那架枯死的紫藤,明明攀满五月阳光,内里却早已爬满朽坏的菌丝。
暴雨在明德国际的玻璃幕墙上淌成泪河,陈逾明将许悦萱放在玄关藤椅上时,她真丝裙摆已吸饱雨水,在地面洇出深色水渍。
许悦萱却不肯换衣,青白指尖捧着姜茶递到他唇边——
红枣片切得极薄,老姜丝用蜜渍过,古法黑糖在青瓷盏底洇开琥珀色漩涡。
“趁热喝。”
她声音浸着江南梅雨般的潮意,“你胃本来就不好。”
杯沿残留的玫瑰膏沾在他唇上,与三年前初雪夜图书馆递来的热可可如出一辙。
陈逾明突然抓住她手腕:“去洗澡。”
他将毛巾罩在许悦萱头顶,“会感冒。”
许悦萱的睫毛在暖光灯下颤成雨刷器:“你总说我不会照顾自己。”
她突然解开腰间系带,米白真丝如蜕下的蛇皮堆在脚边,“可那年我救你时......”
她突然拽着他手掌按向疤痕,“你说这道伤是我们共同的功勋章。”
浴室水声响起时,陈逾明盯着姜茶里沉浮的姜丝。
去年深冬南笙帮他整理澹园藏书时,也曾用珐琅壶煨过类似的茶汤——
她总把姜皮洗得干干净净,说《本草衍义》里讲留姜皮方解表寒。
“逾明......”
许悦萱裹着浴袍突然从背后贴上来,茉莉沐浴露的甜腻混着水汽漫进他衣领。
她指尖钻进他松开的衬衫下摆:“记得我们第一次过夜吗?你说老房子隔音差,咬着我的肩不敢出声......”
陈逾明突然攥住她游走的手。
窗外暴雨叩击玻璃的节奏,与那日南笙在澹园弹《潇湘水云》时的轮指技法莫名重合。
床头电子钟跳至02:17,陈逾明瞥见梳妆镜里自己泛红的眼眶。
“我托人从日本带了桧木浴桶。”
许悦萱的指甲掐进他肩胛,“明天陪我去挑浴盐好不好?你以前最爱......”
陈逾明突然起身的力道带翻姜茶,褐金液体在《营造法式》上漫成北魏石窟的等高线。
陈逾明站在淋浴间任由冷水冲刷,腕间崖柏珠串沉得像生铁。
雾气蒙上镜子时,他忽然想起南笙整理澹园琴谱的模样——
她总用素纱裹住那架唐代雷氏琴,说怕掌温坏了漆胎。
而此刻许悦萱正在卧室喷洒他惯用的崖柏香水,甜腻的尾调混着水汽钻进门缝。
暴雨在凌晨三点十九分骤歇。
南笙看着六楼某扇窗内熄灭的灯光,苏雨烟将银勺轻敲青瓷盏:“数论中的完美数需要时间沉淀。”
她冷玉般的手指划过南笙锁骨,“等你在八千个坐标系里找到属于他的特征向量,那些陈旧的数据点自会湮灭。”
唐果突然旋开口红涂在南笙唇上:“知道最妙的报复吗?”
她将沾着雨雾的镜面转向众人,“当你成为他穷尽毕生求证的黎曼猜想,那些陈旧的经验公式,终会成为论证过程中待修正的误差项。”
晨光将验孕棒上的单杠照得惨白,许悦萱攥着塑料柄的手指关节发青。
许母镶着水钻的指甲“啪”地拍在红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响:“三个半月!每天贴着暖宫贴睡觉,这个月私立医院的hcG针白打了?”
许悦萱肩胛处暗红疤痕在真丝睡裙下若隐若现,茶几上散落的排卵试纸像一摊褪色的符咒。
她盯着母亲手机上循环播放的《接好孕姿势教学》短视频——
背景音乐是《好日子》,博主顶着“旺夫相”滤镜正演示如何用艾草暖宫。
“妈!”
许悦萱甩手时,腕间浪琴表链刮落一叠验孕棒说明书,“我按您吩咐的,每次完事都垫腰半小时......”
她突然扯开领口,锁骨下新鲜的红痕叠着旧伤,“他最近总喝得烂醉,上回在浴室吐得......”
“当年港城那个孽种流掉才半年,你又......”
许母突然掐住女儿手腕,“知不知道子宫壁薄得像饺子皮还怎么兜住金孙?!”
水晶吊灯将阴影投在许悦萱颤抖的脊背上,她盯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与五年前剑桥初雪夜判若两人。
那时陈逾明寄来的银杏书签还夹在《营造法式》里,如今书页间却藏着促排卵药的说明书。
“上周他衬衫上沾着紫藤花瓣,抖音说男人变心前总带野花味儿!”
许母突然掐住女儿下巴,刮过她新打的玻尿酸,“明天去医院,开个习惯性流产证明!”
“他要是查病历......”
许悦萱指尖掐进促排卵针孔,学的“梨花带雨”表情在冷汗中崩裂,“港城医院的记录......”
“你傻啊!”
许母肥短的手指刮过许悦萱小腹,“男人愧疚时最好骗!记住,眼泪要在说‘当年为了你’时掉下来。”
暮色将书房染成琥珀色,陈逾明握着的紫藤标本突然刺痛指尖。
许悦萱的泪珠砸在《营造法式》上:“医生说......可能永远当不了母亲了。”
她抓着他手掌按向小腹,“医生说就是那回手术伤了根基。”
卧室飘着依兰香薰的浊气,陈逾明瞬间闭紧双眼。
许悦萱锁骨下的红痕在暗光里幻化成澹园紫藤的轮廓,她带着哭腔的喘息被他想象成古琴泛音的震颤。
汗水滴落时,他仿佛看见南笙在荣家别业调弦的侧脸,冷月在她睫羽投下数论公式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