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甄容的身体静静躺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喷溅在剑刃上的鲜血如同她破碎生命的最后控诉,迅速洇开了一片刺目的暗红。
张司成蹲下身探向谢甄容的颈脉。
片刻后,他抬头回禀:“陛下,谢氏心脉断绝……已无气息。”
她甚至都没有用上皇帝赐的三尺白绫,便死了。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只有炭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更衬得这场景诡异而骇人。
“甄容——!”
晏时姝失声惊呼,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晏时叙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晏时叙持剑的手缓缓垂下,剑尖垂地,血珠沿着剑锋滑落。
他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妆容残败的躯体,眼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罗太医,对上皇帝那不带一丝情绪扫过来的视线,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
他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颤抖着手指搭上谢甄容的手腕,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瞳孔。
查看完,他额头上的冷汗密布,叩首道:
“禀、禀告陛下……谢氏本就郁结于心,体虚神耗,在冷宫又备受煎熬,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方才骤然听闻陛下旨意,惊惧交加,悲愤至极,导致心脉骤然崩裂,心血逆涌……是暴毙之症。”
晏时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那点微澜也已消失不见。
晏时姝再也顾不上对晏时叙的畏惧,那冰冷的警告眼神在巨大的悲恸面前碎裂开来。
她踉跄着扑到谢甄容身上,双手紧紧抓住对方冰冷的衣袖,泣不成声:
“甄容?甄容!你醒醒……你睁眼看看我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滚烫的泪水砸落在谢甄容冰冷的脸颊上,又迅速滑落。
任凭她如何哭嚎摇晃,那具身体再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谢贺奇僵立在原地,面色灰败。
即便他向来对这个嫡女感情复杂,甚至多有嫌隙。
可此刻亲眼目睹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他心头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混杂着惊骇、茫然和一丝迟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戚戚然。
谢甄容的几个庶兄庶弟,目睹这凄惨一幕,也忍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或是出于血缘的本能,又或是被这死亡本身的恐怖所震慑。
倒是陈氏和谢甄宝,这本该是与谢甄容血脉亲近的两人,此刻却完全顾不上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母子二人只顾着抱在一起,涕泪横流,对着帝王拼命磕头求饶,哭天抢地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殿内:
“陛下饶命啊!陛下开恩啊!”
“父亲!救我!陛下,我们冤枉啊!”
或许,在过往那些平安的岁月里,他们也曾真心实意地重视、疼爱过谢甄容。
但在自己性命攸关的生死面前,那份情感瞬间变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被赤裸裸的求生本能彻底碾碎。
晏时叙将手中染血的佩剑扔还给张司成。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帝王的冷硬与不容置疑。
“抬下去。按旨意,以废后之身,白绫裹尸,即刻遣返谢府。”
“遵旨!”
张司成肃然应命,挥手示意两名禁卫上前。
他们动作迅速地将谢甄容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尸身抬走。
那三尺白绫,终究还是裹住了她,却是在她死后。
殿外,风雪更急。
寒风卷着残雪,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宫道,仿佛要涤荡尽这深宫中的一切污秽与阴谋。
风卷着残雪,扑打着窗柩,呜咽作响,如同最后的挽歌。
而谢、陈两府众人,涉案者,被即刻锁拿,押入诏狱。
三日后,凌迟处死!
其他未涉案者,则被勒令自行出宫,收拾行囊,离开国公府。
两府为官者,有三日时间,去各自属衙交接事务,然后辞官还乡。
“陛下!陛下饶命啊!求陛下饶过臣妇的儿子!”
陈氏死死抱着谢甄宝,任凭禁卫军如何拖拽她都不松手。
她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儿子的皮肉里,哭喊声凄厉绝望。
“老爷!救我们的儿子啊老爷!”陈氏向谢贺奇伸出手,眼中满是祈求。
“父亲救我!父亲!”谢甄宝吓得面无人色,涕泗横流,徒劳地挣扎哭喊。
谢贺奇转头,脸上难掩对这个前妻和儿子的厌恶。
是他没有管教好妻子和儿子,现在已经酿成大错,只能承担后果。
他们谢家的官途生涯也算到头了。
即便十年后能重返朝堂,可到那时朝局哪里还能有他和几个儿子的立足之地?
况且,十年之后,他也垂垂老矣。
再想带兵打仗、上阵杀敌已是不太可能。
另一边的刘秉文也是老泪纵横。
这个家要完了……
当年大儿子要娶小门小户出生的张氏,他与老妻都没反对。
国公府的门第已经够高了,用不得硬娶一个高门女联姻,只要儿子自己喜欢就好。
可等儿子将人娶进门后他们才发现,张氏满身的小家子气,眼界小,心胸窄,还时常犯蠢,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可人已经娶进了门,总不能贬妻为妾,或将人遣回。
这些年,不知敲打过张氏多少次,可她最终还是给国公府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
刘敬辞看着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佝偻着脊背的父亲。
又看向被禁卫军拖走的妻子和女儿,以及被妻女牵连的家人。
这边是娶妻不娶贤的代价啊。
他跪下,朝着父亲深深磕头,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悔恨。
随着那些哭嚎声、铁链声、甲胄碰撞声渐渐远去。
偌大的偏殿里,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郁的血腥气。
晏时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属于谢甄容的血迹。
接着望向谢甄容被拖走的方向,眼神空洞又茫然。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她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自己以后再想到谢甄容时,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
晏时叙并未理会皇姐的失态与悲痛。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自始至终都沉稳肃立、垂眸敛目的文婉琴身上。
目光中的冰寒稍稍褪去,多了一丝嘉许。
“文修容。”
“臣妾在。”
文婉琴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屈膝行礼。
“你心思缜密,行事果决,为皇室肃清奸佞,立下大功。”
晏时叙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也是朕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你,做好准备。”
文婉琴深深叩首,额头触地:“臣妾,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
晏时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抬步便往屏风后的方向走。
“梨儿。”
温梨儿从屏风后走出来,专注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对他的担忧。
晏时叙心头温暖,揉了揉她的脑袋,正要安慰几句,殿外却传来内侍的禀报声:
“陛下,太皇太后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晏时叙看向温梨儿,声音放缓了些。
“梨儿,今夜莫要等朕,朕过两日再去看你。”
温梨儿乖巧地点头:“陛下去吧,臣妾在碧玺宫等你。”
晏时叙吩咐文婉琴亲自送温梨儿回碧玺宫,这才转向内侍,声音复又沉凝。
“摆驾慈宁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