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姝听到外头的动静,脸色骤变,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不好!快走!”她低喝一声,拉着谢甄容就往窗户的方向大步走。
然而,两人才跨出没两步,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
“轰——咔——嚓——!”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如同决堤的洪水狂灌而入。
殿内那盏残灯被劲风扑得猛地一缩,灯焰几乎熄灭。
禁卫军统领张司成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
他身披玄甲,肩头落满未化的雪,身后是几名面容冷硬如铁、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肃杀之气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张司成的目光扫过殿内,瞬间锁定在了晏时姝身上。
他眼中并无意外,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
“微臣参见太平公主殿下。陛下有旨,请公主殿下和……谢氏,即刻移步御书房觐见。”
晏时姝恼怒不已。
错过了今日,想再带甄容出这冷宫,恐怕比登天还难!
而一直萎靡不振的谢甄容,在听到“御书房觐见陛下”几个字时,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陛下终于肯见我了!”
她喃喃着,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
她猛地挣脱晏时姝的手,急切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面布满灰尘、人影模糊的铜镜上。
镜中映出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让她如遭雷击。
“更衣!快!给本宫更衣梳妆!”
她失态地尖叫起来,枯瘦的手指抓挠着脏臭衣襟。
“本宫不能……不能这样去见陛下!白桐!白桐呢?!”
缩在偏房里瑟瑟发抖的白桐,听到这喊声,吓得一个激灵,却不敢不来。
她匆匆忙忙跑过来,看到门口肃立的张司成和禁卫军,吓得腿软,慌忙跪下行礼。
“娘……娘娘……公主殿下……张统领……”
晏时姝怒斥:“还不快伺候……皇后娘娘整理仪容!”
白桐这才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起身,想要去扶谢甄容。
张司成看着这一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沉声催促道:“公主殿下,陛下已等候多时,还请莫要再耽搁!”
他身后的几名禁卫军无声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按上了刀柄,冰冷的甲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意图不言而喻。
“放肆!”晏时姝心头怒火腾起,厉声呵斥。
“如此仪容面圣,你是想让皇后娘娘殿前失仪,再添一条‘君前不敬’的大罪吗?!若因此触怒龙颜,陛下怪罪下来,你张司成有几个脑袋担待?!”
张司成喉头滚动了一下,很想说谢氏已不是皇后,但看着谢甄容那副实在不堪入目的模样,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让皇帝看到这样的“废后”,确实不妥。
他嘴唇翕动,终究退让一步,但语气却依旧强硬。
“请速速整理,半柱香为限。若再拖延,休怪微臣得罪了!”
晏时姝冷哼一声:“知道了。”
……
御书房偏殿内,炭火无声燃烧,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晏时叙高踞于龙椅之上,面色冷沉如殿外铅云密布、风雪欲来的天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被禁卫军押来、跪伏在地的一干人等:
左边,是惶惑不安、面如土色的荣国公谢贺奇及其前夫人陈氏,还有几个庶子。
一个个都笔直跪着,不敢抬头。
右边,是同样被紧急传唤而来,强作镇定的文国公刘秉文,以及他儿辈孙辈等二十余人。
刘秉文的余光扫过害怕的几乎瘫软在地的大儿媳张氏。
又看向谢家人那边,死死抓着丈夫谢甄宝衣袖的嫡孙女刘紫菱。
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让他站立不稳。
角落里,还跪着面无人色、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罗太医和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落霞。
而谢甄容孤零零地跪在两拨人的最前方,正对着御座。
她深深地低垂着头,散落的发髻遮住了大半张脸,目光死死盯着膝盖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仿佛要将其烧穿。
没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却能看到她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细微却持续的颤抖着。
谢甄容此刻确实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
从冷宫被押解过来的路上,刺骨的寒风和禁卫军冰冷的眼神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反复思量,终于打定主意。
等见到皇上,她就立刻跪在他脚下痛哭认错。
承认自己御下不严,求他看在夫妻七年的情分上,饶过她这次。
现在奶娘已经为她顶了罪,她不能再将自己搭进去。
只要她不承认毒是自己下的,再让父亲在旁求情,她就有望复位……
毕竟,只要她还是皇后,父亲就还是国丈,谢家就还是外戚!谢家全族能得到的利益不可估量。
父亲虽忠君爱国,却也深谙权谋,知道该怎么做的。
更何况,皇上要依仗父亲带兵,朝中能征善战的武将本就不多。
父亲虽不及武王威震四方,却也与罗大将军并肩,深得皇上器重……
这便是她最后的筹码!
然而,当她被押进大殿,看到荣国公府和文国公府的众人齐齐跪了满地,连刘紫菱和谢甄宝都在其中时。
她那份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希望瞬间崩塌了。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孩子的事,暴露了?
晏时姝侍立在一旁,看着谢甄容只是静默地跪着,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丝毫不知为自己辩解。
她心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但大殿内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以及皇上脸上那山雨欲来的冷沉,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她只能强压着焦虑,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人已到齐,晏时叙的目光转向御案一侧的文婉琴,微微颔首。
文婉琴接收到皇帝的示意,从容地向前一步,立于御案侧前方,正对着下方跪伏的众人。
她身姿纤秀挺拔,在这肃杀压抑的气氛中,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前令人心悸的沉静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