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琼的哭声像是刀尖一样扎到了师乐安内心深处，看着面前哭到梨花带雨的姑娘，她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卫琼的处境，她曾经也经历过。刚穿越来被困在端王府后院，从原主残留的记忆中获取一星半点的知识时，师乐安同样绝望。
那时候的她像是一只被无形的茧舒束缚住的小虫，想逃脱，却终究寻不到稳妥的法子。无路可走时，她甚至想过，她要去刺杀皇帝，拉着六皇子和师家同归于尽……
幸运的是，她煎熬的日子不太长。没多久她就见到了谢昭，而谢昭给了她一封代表自由的放妻书。
而卫琼煎熬了十几年，因为女子的身份 ，还在继续挣扎。
卫琼狠狠哭了一场，心情确实舒服了一些。哭完了后，她惭愧道：“从小家中长辈便告诉我，卫氏女要学会用笑容遮住眼泪。我自以为已经能做到喜怒不浮于面上，可没想到当着王妃的面，还是这般狼狈，让您见笑了。”
师乐安心中难受，她握住了卫琼的是双手，缓声道：“我怎会笑话你？”
卫琼感激地笑了笑：“王妃同王爷一样心善 ，谢谢您安慰我，听我说了心中牢骚。王妃您放心，今日之后，您应当见不到我了。”
师乐安不解：“何出此言？”
卫琼眼神落寞道：“今夜我被王爷拒绝了，回府之后，我应当会同家中姊妹一样定下婚约，而后出嫁。家族养我们一场，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进不了王府，就会成为卫家拉拢其他家族的棋子。
“这一生我大约是无法逃出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了。或许王妃下次再见我时，我已经不是卫琼，而是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亦或是，我会悄无声息消失于某个后宅中，世上再无卫琼此人……”
不怪卫琼说丧气话，师乐安知晓 ，这就是她直面的未来。
“世道对于女子何其艰难，即便你毫无过错，经此一事也遭了大难。”师乐安突然想到了初见谢昭那日，谢昭说的这句话。
卫琼苦笑道：“是啊。”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应当是小圆提着食盒走来了。卫琼起身整了整 衣衫，再一次对师乐安拜了拜：“王妃，今夜能将心里话说出来，卫琼确实痛快了许多。多谢您在知晓了我卑微的行径后，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也多谢您能在我悲伤痛苦时，倾听我的心声。”
“你听我说。”师乐安突然开口道，“方才那句话，并不是我说出来的。”
师乐安起身，看向了卫琼哭红了的双眼，认真道：“方才那句话，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王爷对我说的话。你说得没错，王爷是个仁善的主公，追随着他能得到善待。王爷用人不分性别，无论男女，而现在正是我们用人之际。”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掌握了铁骑之后，王爷能在幽州高枕无忧。但是王爷志不在此，他想要幽州变成一片净土，变成一片沃土。”
“他想要幽州的田野里不再荒草漫漫而是长满了谷物，他想让幽州的百姓老有所养孩子们学有所成，他也会让幽州的女子们有掌握自己命脉的自由。”
“但是，这是一条难行之路，充满了坎坷和未知。我们需要人，需要志同道合有远见格局也敢想敢做的人。”
直到现在，师乐安才说出了她最想说出来的人：“卫姑娘，你会成为其中之一吗？”
卫琼睁大了双眼，眼中的光芒微微颤动：“您的意思是？”
师乐安正色道：“今夜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是想成为不知名后宅中悄无声息消失的人，还是想成为能做实事能留名的人才？”
这个问题卫琼现在就能给出答案，“我想成为父兄那样的将领，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有机会能横刀立马上阵杀敌。”
师乐安眼睛一亮，但是神情未变：“这是个了不起的心愿，你要知晓，从前朝开始，战场上还没出现过女将军。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你需要拿出实力来。”
卫琼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我现在就可以向您展示我的骑射之术，我的剑法刀法，不比族中兄弟差。”
卫琼的掌心中生了厚实的老茧，摸起来不似其他少女那样柔嫩。但是这就是她的勋章，是她饱含了汗水的来时路。
师乐安认真颔首，笑道：“我不需要你现在展示，你要说服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对你有偏见的世人。今夜你回去一定要想清楚这几个问题：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粉身碎骨的勇气？你有没有与自己的理想匹配的能力和野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你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会将你带到王爷面前，给你说服他的机会。”
小圆提着食盒赶来时，发现亭中的姑娘已经不哭了。她神情激动，一双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若不是眼睛还残留着哭过的红晕，小圆还以为她方才哭得那么可怜的姑娘另有其人。
“吃点东西吧。”师乐安将食盒交给了卫琼，缓声道，“身体是自己的，一定要善待它。没有好身体，再多的理想也无法实现。”
前院传来了动静，似乎宴席已经散场。师乐安笑着说道：“卫姑娘，我要先回去了，期待与你下一次会面。”
小圆是个实在的姑娘，师乐安让她取饭食，她杀去了厨房，将厨房中看着还不错的菜肴和点心满满装了一食盒。她特意上了大碗盛饭，杂粮米饭压得特别瓷实。
卫琼靠在美人椅上，吹着夜风，将食盒中的饭和菜一一吃下。最后她捏起了米糕、米糕不再温热，但是吃起来依然松软香甜。
为了在宴席上舞出最美的剑，卫琼已经许久没敞开肚皮吃了。当她捏起第二块米糕时，她的婢女寻了过来，欲言又止道：“姑娘，夫人让您收拾好了立刻回城。”
看了看卫琼手中的糕点，婢女又说道：“夫人说了，姑娘要保持身材轻盈，米糕一次只能用一块。”
“夫人还说……”
卫琼不动声色将米糕塞入口中，嚼了嚼后冷声道：“回去告诉母亲，我不回城。从现在起，我是王府女官，为王爷王妃做事。”
“可……”婢女吞吞吐吐，“可是……”
“没有可是，你若还想做我的婢女，就将这话原原本本带到。若是不想做我的婢女，从哪来，回哪去。”
婢女背影慌张，似乎要急着回去复命。卫琼收回视线，捏起了第三块米糕，狠狠咬下猛嚼两口：“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