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着拐杖往前半步,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陆雪,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不过是靠着些虚无缥缈的祥瑞讨了个虚名,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听闻你丈夫只是失踪不到一年,你便引得不少人聚在你家提亲?”
“妇人以贞洁为天,你这般不知廉耻,不守妇道,还有脸面顶着五品诰命?”
陆雪沉下脸,扯住要为她出头的卢怀瑶。
“蒋安人好大的威风,你嘴里满是妇人之道,想必也该知晓尊卑有序,我乃五品乡君,而你不过六品安人,从进门开始,你可向我行礼?”
“不仅不行礼,还恶语中伤圣上钦赐的乡君,莫不是,对圣上有什么不满?”
说着,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牡丹花簪。
这几句话一出,陆雪对蒋老夫人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也有些许猜测。
这人怕是个将“贞洁为天”奉为金科玉律的卫道士。
不仅把那贞节牌坊当成毕生的荣耀,更是想把它变成枷锁束缚所有女子,以此彰显自己的高尚。
她可没工夫跟蒋老夫人讲什么贞洁不贞洁的屁话。
在皇权面前,莫说只是贞洁妇道,便是天大的规矩,也得先给皇权让道!
卫氏的脸色瞬间惨白,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话,更是因为她的动作。
都说陆乡君靠着一根簪子拿走了张家的半副家资,不会是她头上的那只吧,好像传言中确实是牡丹花金簪!
她们蒋家的家底可抵不上张家!
“陆乡君,母亲只是身体不适,并不是有意冒犯......”
话音未落,蒋老夫人忽然转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如此不知规矩,回去把《女戒》再抄上十遍!”
卫氏神色一暗,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委屈,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这个陆乡君不是善茬,让婆母碰碰壁,她便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敬着她那座牌坊!
蒋老夫人狠狠地瞪了陆雪一眼,“休要满口胡言,我儿子乃是千户,我亦是圣上亲封的六品安人,岂会对圣上不满!”
陆雪风轻云淡:“哦,你真不行礼吗?”
“我守节几十年,圣上赐下贞节牌坊,如此荣耀加身......”
陆雪微微一笑:“哦,你真不行礼吗?”
“你不过是小辈!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敬老尊贤......”
陆雪心平气和:“哦,你真不行礼吗?”
......
无论蒋老夫人说什么,陆雪都会淡定地问出这一句话,说得再多,只要不行礼,就能说是对圣上不满!
蒋老夫人扯贞洁妇道的大旗,她便扯皇权的大旗,看谁能压得过谁!
蒋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喘着粗气威胁:“若是老身没记错的话,你夫君在我儿手下任职......”
陆雪面不改色:“哦,你真不行礼吗?”
蒋老夫人控制不住地喊了一句,“你就不会说别的话吗!”
“嗯...你对圣上不满!”
蒋老夫人转身就走,连身形都佝偻许多。
“呀,卢姐姐,还真让我说准了,蒋老安人真对圣上不满呢!”
陆雪说这话时声音极大,让那些组团来迎接蒋老夫人的各家夫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群人面面相觑,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要不要过来。
蒋老夫人缓慢转过身,那张老脸因愤怒而显得扭曲,“陆乡君,有些事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别忘了,你夫君可是卫所的百户!”
“在你眼里,向比你品级高的行礼便是过分?”
“那我倒是要问上一句,都说蒋千户是你含辛茹苦养大的,难不成蒋千户碰到比他品级高的武将也是如此?”
陆雪声音依旧不小,脸上倒是一副好害怕的表情。
“老夫人多次强调我夫君在蒋千户手下任职,难道是在威胁我,若是我不低头,就报复我夫君!”
“天啊,这...这可是以权谋私,假公济私,滥用职权...蒋千户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说他吗!”“你说的这些我可是记下了,若是我夫君在卫所受一丁点伤,那定是蒋千户干的,我就是豁出性命,也非得到都城告御状不可!”
“你!你!休得胡言!我儿岂会做那种事!”
蒋老夫人手握着拐杖,指尖因用力而显得泛白,忍不住在青石板上敲了两下。
陆雪那害怕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面无表情道:“哦,既然如此,你还不行礼吗?”
见蒋老夫人大有一种翻着白眼要晕过去的架势,卢怀瑶身为宴会的主人,才忍着笑意站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
“咳,老安人见到陆乡君太过欢喜,一时间情绪太过激动,来人,还不扶蒋老安人去休息,再找府医过来看看。”
蒋老夫人怕陆雪再说上一句“你真不行礼吗”,一点都没挣扎地被几个机灵的丫鬟扶到花厅。
此后更是添了个听不得这句话的毛病。
卫氏盯着前方踉跄的背影,一种隐秘的欢喜自心中升起,原来压在她头上的大山,也并没有那么厉害。
反而有点色厉内荏。
往日里,婆母总把贞节牌坊挂在嘴边,动辄用罚抄《女戒》敲打她,连她和夫君同房都要管一管。
但凡两人住在一起的日子多了,便会说自己轻浮,狐媚,勾搭夫君不做正事。
可方才,她婆母宁可冒着“不满圣上”的言论传开,影响夫君仕途的风险,也不愿向陆雪低头行礼。
那所谓的妇得贞洁,那些教导她谦卑守礼,尊卑有序的训诫,此刻都成了笑话!
卫氏走到陆雪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并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婆母能走,她却不能,善后的事必须做好,定不能影响夫君的仕途。
因此,她朗声道:“陆乡君,我婆母最近头脑不慎清醒,多有得罪,还忘海涵。今日这事实在抱歉,但您放心,我夫君刚正不阿,绝不会对您夫君做什么的。”
陆雪挑眉,这个卫夫人是有意思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蒋老夫人头脑不清,怕是要坐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