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满地的脑浆与碎骨,混在一起,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里原本有几个人。
硕大的电理液容器激烈地涌荡着,男人拔起腿跑过去,终于看到了冲开噼里啪啦的电花火,雷打不动朝着沉在底部的核电池游去的壮硕身影。
他尖叫起来:“127!!你要做什么!!给我出来!!127!!”
——
痛,痛,痛,痛,痛。
电流钻进他的每一颗毛孔,撞击着他体内每一个分子,竟然让他都想要蜷缩。
银灰色的眼球被腐蚀,漂白,但是依旧固执地盯着那一棵骄矜霸道地控制着每一轮人生的电池。
他伸出疤痕交错的胳膊,骨节凸起,青脉如蛇,按在了电池上,另一只拳头高高扬起,下一秒,狠狠地砸了下去。
听到清脆的碎裂声时,他突然勾唇笑了出来,那双长长的、漂亮的眼眸里,终于挤出来了令人惊心动魄的光亮,那些惨淡的黎明,骤然亮堂不少。
去他爹的基因,去他爹的阶级,去他爹的穷富之分。
他一拳一拳地砸下去,电池被破坏后释放出来气压把他的血肉撕扯下来,隐隐有森森白骨裸露,又再次被浓郁的鲜血埋下去。
所有人都要一无所有,天下人,都要一般平等,一般平庸。
她那么好,他们都那么好,他们一无所有,他也要让世界都一贫如洗。
划出真正的、丑陋的、原始的起跑线。
朝晕,不要受欺负。
这场骇人的博弈持续的时间好短,又长得像一个时代,电池成了一块块碎片,光灭。
127号终于脱了力,他松开拳头——从被送上拳场时,就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居然有机会撬开。
他任由自己破败的身躯被暴风席卷,疼痛的风雨把他卷成一片残叶,他眼前骤然开始走马灯——
糖,泡面,被子,筷子,冬来时,围巾,毛衣,指甲花,大树,拼音,铁针,鲜血,小蝴蝶,笑脸,停岁——
停岁。
有人喊他。
不是127——是停岁。
他遽然睁开眼,身体浮在翻腾的溶液之中,艰难地转过了头。
眼睛在刚才几乎看不见,但是此刻,他还是能清楚地谛视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撑在玻璃上的手,她的指纹,曾经与他交叠的指纹。
………朝晕。
朝晕。
他忽地睁大了眸子,连呼吸都繁难,他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唇瓣却翕合着,无声地唤:“……朝晕。”
她哭喊着,不停地捶打玻璃,慢慢地,也留下血痕,和他的血隔着一层玻璃相融,她满是泪痕的脸庞与他脑海里不计其数的碎片叠合。
她的每一个笑,都被他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
他颤颤地伸出食指,去触碰她的眼角,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所以他听得见自己心头悲切绝望又无助的泣声。
不要哭。
朝晕,不要哭。
你不要流泪,更不要为我流泪。
也有酸痛钻进他的鼻间,也有液体划过他的眼尾,都被带着血丝的溶液舔舐去。
他突然想要大声说话,想要跪下,求求谁,谁都好——
能不能,擦一擦她的泪?
能不能,不要让她哭?
能不能,让她幸福,更幸福?
他的指尖稍微用力,隔着玻璃,擦过一道血痕,她的泪珠落下,像是被他拭去。
最后,他没了力气,断壁残垣轰然倒塌,他的手臂以怪异的姿势垂落。
他没能闭上眼睛,在意识消沉的最后一秒,和她对上了眸。
朝晕,要好好度过每个冬天,要向冬来时许愿,要活得漂亮。
还有——
对不起,朝晕。
对不起,让你遇上我了。
【叮!攻略目标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97。】
————
“哥哥,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超级英雄!姐姐也是!”
小男孩蹦蹦跳跳,格外兴奋,他妈妈在旁边轻声训斥:“小声一点,这是姐姐刚刚盖好的房子,你要是蹦坏了,我狠狠地收拾你一顿。”
小男孩消停下来,又好奇地探头,看向在姐姐后面胆小地缩成一团的哥哥:“哥哥,你是不是还疼呀?我给你带了糖吃。”
他把糖递给哥哥,哥哥怕得又往后缩了下,他只能放在桌子上,自己嘀嘀咕咕:“你之前在我落水的时候救了我,现在又救了我们大家。幸好有你们,坏人才能被绳之以法。你们都是大英雄和大英雌,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
“我们也领养一个兽人和我做朋友啦!他也是狼,才五岁,之前被虐待得很可怜,但是他超级超级好,会保护我呢!”
停岁捂着自己的眼睛,全身缠着绷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挨着朝晕的背。
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朝晕这个人,一切事,一切人,都遗忘得干净。
当初幸好有晚意在关键时刻进去把他捞了出来,虽然后来两个人都躺了不短时间,但是江芷和朝晕还是把重振国家,明令禁止基因改造计划,前朝余党判处死刑,名门望族一个不落通通腰斩,出台完善的兽人权益保障条例,国家运行得井井有条,人人平等。
晚意只是受了外伤,停岁在醒了之后却忘了所有,敏感胆小,只敢蜷在朝晕身边。
朝晕在房子建好之后,毅然决然地带他回了之前住的地方,仍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不过不知道谁把他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每天都有不可计数的人找上门来,痛哭流涕着感谢他们,把停岁吓得都不敢出房间。
朝晕头痛得很,幸好有街坊邻居帮他们把人都赶走,慢慢的也就没人上门了。
这个小男孩是因为实在特殊,朝晕想看看能不能让停岁记起来一些事,不过还是于事无补。
停岁身体恢复得很快,但记忆方面并没有多少好转,依旧不认人,只认她。
朝晕不逼他,用着江芷晚意两个人分给她的钱开了家绣品品牌,等所有事情安排好了之后,便整天带着停岁出去玩,在门口种下冬来时,点着他的脑袋,笑着威胁:“等下次冬来时开花的时候,你要是再好不起来,我就不给你吃糖了。”
她面上如此乐观,但是有时候在深夜,想起来他受过的苦,她还是会蜷缩起来,一个人在被子里面偷偷哭。
她不知道,她每次哭,停岁便会站在她的门口安静地听着,抬眸望着天花板,望着一方一方不知道被他们的泪水浸泡过多少次的天花板。
他总是觉得有东西要破土而出了,一片空白的脑海被一滴滴泪浇得生根发芽。
又是一年秋冬季。
朝晕泡了他们两个最喜欢吃的泡面,门铃响了,一开门,是王阿婆。
她身上带着一丢丢寒气,精神奕奕,笑着和她说,他们家门口的冬来时开花了,伸手把一塑料袋的指甲花交给她。
秋天的雾在窗户上结出了一勾勾霜花,泡面的水汽氤氲着贴了上去,又成了银烂的水珠,湿润,浑圆。
停岁坐在沙发上,冷不丁地,颤栗感从他的肋骨下渗出,熟悉的悸动撞击他的胸膛。
温穆而柔慈的浪潮包裹住赤裸的他,为他贴上皮肉,套上衬衫,踏上靴子。
糖,泡面,被子,筷子,冬来时,围巾,毛衣,指甲花,大树,拼音,铁针,鲜血,小蝴蝶,笑脸,朝晕——
朝晕。
霏霏不绝的温柔像淋淋漓漓淅淅沥沥的黄梅雨,冬来时的香浓郁,数月如年般纷落,连着几生绵延不歇,一寸一寸侵占进他的舌底。
朝晕和王阿婆告别后,提着指甲花到客厅,见停岁坐着不动,笑着问他怎么不吃,晃了晃手上的指甲花:“猜猜这是什么?”
停岁忽地抬眸望她,银白的虹膜温度灼灼,他微微弯唇,嗓音如化雪春樱:“还要给我包指甲吗?”
啪嗒
塑料袋掉在地上,朝晕愣愣地看他。
停岁站起身,脊梁在颤抖,心湖有了一场海啸,但他的每一步走得还是那么稳。
他张开臂膀,轻轻把她拢在怀里,高大的身影把她遮住,正如她伟岸的魂灵把他庇佑。
“冬天来了。”
“到时候,能带我去看第一场雪吗?”
【叮!攻略目标好感度+3,目前好感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