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想被抄家灭族!
原本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盐商们团结起来,开始集中发力,无数雪花银拍着翅膀飞向各个官员的口袋,最终化为一道道奏疏递到了景运帝的案头。
主旨只有一条,陈牧上任的消息传出,各行凋敝,商业繁荣不复,请命朝廷为天下计,重新考虑盐运使的人选。
每一份奏疏都写的花团锦簇又有理有据,仿佛陈牧已如鬼神一般,会令两淮陷入地狱。
然而,此等群起而攻,反倒让极度缺钱的皇帝陛下,透过这些奏疏,看到了盐商们隐藏起来的金山银海。
“朕的!都是朕的!”
“吴锦拟旨,命陈牧火速回京”
吴锦应声领命,刚草拟了旨意,还没等给皇帝陛下过目,便有太监前来禀报,归德长公主求见。
“皇姐?她真的来了!”
景运帝眸光闪烁,片刻后振奋精神,道:“吴锦,你去请皇姐进来,朕想看看她怎么劝朕!”
“遵旨”
吴锦却步而退,很快便引长公主来到乾清宫,一通见礼过后,景运帝亲手相搀,各自落座后,更是有些心疼道:“皇姐身子还未调养好,有什么事通传一声,朕去你府中便是,何必亲来一遭”
长公主风目微抬,在皇帝那紧蹙的眉心上停留一瞬,心中轻轻一叹。
这个弟弟,终究是长大了。
都说打弟弟要趁早,此言不虚也!
“听闻陛下有意命陈牧担任两淮盐运使?”
“诶,皇姐也听说了?两淮那闹的太不像话,需要人去治一治,否则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引出什么乱子!”
说着话景运帝从御案上抽出李道玄的奏本,命吴锦递了过去:“正好皇姐来了,也帮朕看看”
长公主素手拿起密奏,一行行刺目的文字映入眼帘:
“........查两淮盐政,弊窦丛生,纲纪大坏。其一,新课逋欠,国课虚耗,累计已逾三百万;其二,官盐壅滞,私枭横行,淮盐不出江浙;其三,盐业行会挟资跋扈,把持市价……”
李道玄的文采真不是虚的,洋洋洒洒数百字,道尽两淮盐业的污垢,别说皇帝,就是长公主此刻读完,也面色深沉,双眉紧锁,甚至连攥着奏本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景运帝看着她的模样,一瞬间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沉声道:“皇姐,朕甫一亲政,便听闻盐政不稳,然只当是积弊难除。却不知,竟是这些蠹虫,欺朕年少,盘踞要津,吸食民脂民膏至此!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越说越怒,抓起案上一方端砚,狠狠掼在地上,墨汁与碎石四溅,污浊了地下金砖。
此怒是对盐商,也对长公主!
长公主放下奏折,劝道:“陛下息怒。”
“息怒?皇姐教朕如何息怒!”
景运帝盯着她,眼神锐利,带着深深的探究:“盐税占大明赋税多少,皇姐比朕更清楚!盐业有多重要,皇姐也比朕清楚!如今两淮盐商如此作为,犹如人之脓疮,再不处理必毁我大明江山!
陈牧在山西对付晋商做的不错,此刻正可用来刮骨疗毒,将这扬州盐业的脓疮,给朕好好清一清!”
“陛下!”
长公主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陈牧,去不得”
“去不得?”
景运帝伸手指向将那御案之上层层累累的奏本,满眼不可置信道:“皇姐,莫非你与他们一般,也与那些两淮盐商,有什么往来不成?还是说,有哪位勋贵,求到了你面前?”
这话已是极重,饶是早有准备长公主也是心中一刺,面上却浮起一丝凄然的苦笑,随即强自稳定住情绪,撩裙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请屏退左右,容臣姊细说其中原委”
景运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眉头紧锁:“皇姐,你……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长公主不起,只是仰头看着他,重复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那边吴锦身子微僵,整个殿中现在就三个人,这左右?
公主殿下要不您还是直接点名吧,咱家受的住!
景运帝心里咯噔一下也变了颜色,能让长公主如此,恐怕接下来的话,还真不是谁都能听的。
“吴锦退下,殿外方圆百步内不得有人,违者斩”
“遵旨”
吴锦依言退下,景运帝再次将长公主搀扶了起来,肃然道:“皇姐,可是这盐商之事,牵扯到了什么?”
“没错!”
“何事?”
长公主看着眼前的皇帝弟弟,沉声道:“陛下可知,父皇在时,我大明曾差点面临一场倾天之祸?”
景运帝眉头紧皱,思路再三,试探道:“倾天大祸?是蒙古入寇还是白莲教之乱?或者是辽东女真叛乱?”
长公主摇了摇头:“非辽东烽火,也非蒙古扣关,更不是白莲教,而是来自内部——皇家银票局。”
“银票局?”
景运帝愣住了,这是他没想过的,自从长公主交权后,他派人清查过账目,也曾翻阅旧档,只觉银票局账目有些混乱,并与很多大商多宗银钱往来,却并未见有什么大事发生。
“皇姐,银票局曾经出过事? ”
“是。当时因辽东女真叛乱,白莲山东造反,以及历年边饷、天灾赈济,加之……父皇……父皇的些许用度,银票局被暗中透支,亏空高达……五千八百万两。”
“多少?!”
景运帝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这个数字太可怕了,不光几乎相当于朝廷三年的钱粮税赋总和,也因为银票局账面上的存银,总计不过两万万两,相当于四分之一的银票局没了!
景运帝猛地想起了一些记载,急道:“所以,银票局在洪德二十四年末,宣称库房修缮,暂停大额兑付三个月……”
“非是修缮”
长公主摇头,声音低沉下去,“银票局分散各省,银子也并未全部在京中银库,当时京中已经是几近已无银可兑。这个消息一旦走漏,百姓争相挤兑,银票顿成废纸,商号顷刻倒闭,市面大乱,官兵无饷,百姓无粮……陛下,那将是我大明塌天大祸”
御书房内陷入死寂,只闻烛火噼啪之声。
景运帝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惊骇。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登基之前,江山竟曾在如此深渊的边缘徘徊。
“那……那这笔亏空,如何填补?”
“填补?”
长公主的笑容带着无尽的苦涩,“天下之财,皆有定数。岂能凭空变出五千八百万两?除非加征天下税赋,但那无异于逼民造反。父皇不理朝政,一意修玄,是老太师殚精竭虑,苦思冥想出个办法,除了大肆通过海贸赚取银两外,命我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