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大人炮轰蒙古大汗之时,巡抚衙门内还在分锅,几乎每个官儿都有话说。
哪怕如今大军围城,有些已经成为习惯的事,依旧难以改变。
党争就像毒瘾,一旦开始便绝难放下,直到一切的尽头。
这种事对直性子的军中武将来说实在太过厌烦,听着这些官在那扯来扯去,参将胡卜几乎将刀柄捏碎了。
弟兄们在浴血厮杀,这帮玩意居然还在内斗!
真不是东西!
“中丞,本将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着话胡卜略一拱手扭头就走,根本不曾搭理身后传来的各种声音。
“奶奶的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嘎吱,哐当!
巡抚衙门的铜钉朱门轰然闭合,胡卜猛然间意识到有些不对,当即抽刀在手怒喝道:“翁中丞你这是何意!”
不止是他,就连堂上的诸官也被这一变故弄的变了脸色,纷纷讶然惊疑的目光看向端坐的巡抚大人。
在众官儿骇然的注视下,翁行恺缓缓起身,面上笑意不减,却令人寒毛直竖。
\"诸位稍安勿躁\"
翁行恺话音未落,廊下便传来铁甲铮鸣,一队队兵士将整个大堂围了起来。
弓上弦,刀出鞘,长枪如林。
山西兵备道蒋好古脸色骤变,扑到槛窗前却见院中不知何时已密布持弩甲士,寒铁箭头映着雪光,森然如林。
\"翁行恺!这是何意!想造反不成!\"
吕尽忠也霍然起身,挥袖间撞翻茶盏,褐黄茶汤在青砖上泼洒的一片狰狞。
“难道是你?你竟然勾结鞑子?”
哪怕出自己之口,吕尽忠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话,更不要说他人了。
大同巡抚勾结蒙古鞑子?
开什么玩笑!
可如今的情形,难道还有另外的解释?
翁行恺脸色一沉,冷哼道:“本官堂堂正二品大同巡抚,岂会勾结鞑子做汉奸!”
“那你?”
翁行恺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一片锦帛,玄色织金云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光泽,其上鲜红字迹隐现。
\"先帝血诏在此,大同官员跪接——\"
话音未落,后堂转出个蟒袍青年,身后跟着十数名黑衣武者,腰间玉带上七颗东珠晃得满室生辉。
“这事还是本王来说吧”
众官看见这蟒袍青年俱是大惊失色,吕尽忠更是脸色惨白,失声道:\"庆王!\"
“你要做什么!”
“一介阉狗哪有你说话的份”
庆王眼光扫过众人,伸手拿过血书高举:“皇家出了天大的丑闻,先帝贤妃薛明月淫乱宫闱,混淆皇家血脉,先帝临终查明真相可却被毒妇害死,幸得忠臣义士冒死带出血书,此等谋逆大案才大白于天下”
“吉王朱君涣承先帝血诏,决议起兵靖难,尔等食君之禄,岂能认贼作父?\"
“可愿追随吉王爷,再造大明河山”
堂中死寂刹那,参将胡卜突然狂笑道:\"好个三皇五帝的鬼话!你等逆贼若要谋反,何须扯这等弥天大谎!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话音未落,刀光如电。
庆王身侧的黑袍武士旋身劈斩,胡卜抽剑迎敌却不想这一刀势大力沉,对方又是宝兵,两件兵器刚碰在一起,配剑便瞬间断裂。
“不好!”
“当”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杀出游击冯盅,一剑斜挑在刀面之上,救下胡卜。
“哈哈老冯!我等立功的机会到了,还不随我杀贼!”
“好”
就在堂上众官心中激荡之时,堂上剑光乍现。
胡卜和冯盅吼间浮现一抹血红,二人一手按着鲜血喷涌的脖颈,抬剑指向那道出剑的身影,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
李崇义长剑低垂,其上的鲜血缓缓滴落在地,也滴落在众官儿心头。
眸光中的两道人影相继扑倒在地,这位大同副总兵单膝缓缓跪地。
“下官大同副总兵李崇义,愿遵先帝血诏,起兵靖难”
呼啦啦甲胄声响,巡抚衙门的兵丁纷纷涌了进来,刀枪箭弩对准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儿们。
大有一言不对,立刻大开杀戒的意味。
吕尽忠猛然间抄起一把椅子,奋力的挥向庆王,口中狂呼:“逆贼当诛”
话音未落,刀光再起。
黑袍武士再次旋身劈斩,吕尽忠可不通武艺,又无甲胄在身,惨叫一声半截身子便斜飞出去。
“啊……逆……逆贼你……”
“砍了!”
黑衣武士长刀一挥将吕尽忠人头砍下,提着头发高举在手。
满堂的官都吓傻了,胆小的直接就跪了。
庆王负手而立,只给众官留下一个冰冷的侧影。
“本王给你们三息时间考虑。”
“三”
“二”
众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陷入剧烈的挣扎。
蒋好古更是冷汗直冒,心中就一个念头。
“奶奶的,读了一辈子书,舍生取义这种事,还真碰上了???”
庆王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冷笑数声,再次冷冷的开口。
“一”
就在官们已经到了临界点,下一刻就要从贼之时,大堂内一声断喝响起。
“慢!”
参将贺伦按剑上前几步,微微躬身道:“王爷,麻指挥使和总兵大人在外,您就这么有把握?”
“麻承恩,一介文官不足为惧”
庆王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冷声道:“至于王国梁,他此刻应该已经死了!”
一句话出,整个大堂的官都纷纷面露绝望之色。
偏偏贺伦却还笑了笑,抬眼看向翁行恺。
“整个大同的外围防线,是中丞大人泄露于蒙古的?”
翁行恺皱眉不语,庆王则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森森。
“贺伦,看你是个人才,本王才允你多说几句,不要忘了身份”
“现在告诉本王你的选择!”
贺伦苦笑一声,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地上惨死的吕尽忠,低声道:“王爷知他是何人?”
庆王紧皱双眉,心中恼火却依旧强忍着性子开口道:“哼,一介阉狗罢了”
这贺伦无论军中地位还是沙场经验,都不是别人能比的,故此庆王才不想杀他,否则就像那胡卜,早就横尸当场了。
杀戮只是征服的手段,却不是目的。
可惜他注定媚眼抛给了瞎子,贺伦突然仰天大笑,满满的自嘲之意:“我等历来看不起他,哪怕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也谩骂不止”
“因为他是阉人,做的也是找茬告密的勾当”
“可今日这个阉人却为国尽忠而死,王爷为何认为我等的操守,还不如个阉人!”
话音未落,贺伦已经猛然抽剑在手,纵声高呼:“杀反贼”
不知是他哪这句话的作用,还是被几人的前后赴死所感染,在场原本已经准备从贼的官儿们,竟真的大部分跟着贺伦高呼着冲向庆王朱君洵。
“杀反贼”
“杀啊”
“爹娘,恕孩儿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