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统看着谢钺的模样，起身冲他招招手，带着他走进了书房，示意儿子们守在门外。
“守辙……”他轻声喊道。
谢钺听到自己的字，神情脆弱了一些，再次清醒的意识到他们是一家人。
“外公……”他终于还是喊出了这一声。
安统眼神透出慈爱，走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这眼睛像你娘，旁的估计像侯爷多些。”
他说完之后，垂下眼眸，思量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他说道：“安家在这玉门数十年，你娘的事情之后，外公也多为自己想了想。”
谢钺不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外公的模样，心底透出一丝慌乱。
“如果定远侯府真的因此获罪，你有没有想过退路？”安统看着他，认真问道。
“这话的意思……”谢钺心中有了猜测，小心开口问道。
“外公带人冲进京城将你们一家救出来，我们到玉门自立门户，你说如何？”安统问道。
谢钺诧异地睁大眼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外公不是逼你。”安统走到他的面前，抬手捏了下他的肩膀：“而是给你底气，你只要点点头，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外公和你舅舅们去做！”
“外公！”谢钺瞬间跪地：“那如果我爹真的通敌叛国呢？”
“那一定也是被逼的！”安统直接一挥手，背过了身：“谁不知道当年谢侯爷排除万难回京相助，这恩情难道还不能保侯府荣华万世吗？”
谢钺低下了头，沉默半响之后，他坚定的开口：“我不会允许外公这么做，娘应该也不希望外公这么做……”
安统迅速回身看着他：“你……迂腐！”
谢钺摇摇头：“不是迂腐，而是不忍！
外公镇守边关数十年，看尽世事沉浮，真觉得这么做对吗？
孙儿年少时随父出征，在边关看尽了世态炎凉，人生多变。
那时的我就想着，这世间什么时候才能没有战火。
您看，这是孙儿的心愿，又怎么可能因一己私欲，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糊涂，这是被逼的，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安统怒其不争，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肩头。
“外公。”谢钺抬头看着他：“若是皇上昏庸，百姓凄苦，孙儿的一己私欲可以救黎民万世，孙儿会做。
可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朝内局势安稳，朝外也可御敌，若是因为侯府毁了这些，孙儿万死莫辞。”
安统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一路风尘仆仆，你先去休息吧，外公的话什么时候都算数。
你若是有朝一日变了想法，派人传个口信，外公一样会办到。”
谢钺浑浑噩噩的离开书房，跟着下人走进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刚进门就被贺固川拉住了手腕。
“做……”他刚要说话，已经被堵住了唇，腰部被贺固川锁住，直接带进了内室的床上。
他刚要挣扎，就被贺固川压在身上，紧紧禁锢。
他感觉到腰带被拽开，却突然放软了身子：“轻点，想要的话，我给你……”
贺固川正在啃噬他的后颈，听到这句话，却反而卸了力，趴在他的背上，有些无措的喘着粗气。
“贺固川……”谢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累了……”
贺固川听到他的话，立刻起身，抬手帮他按着肩头：“那我们回北方去，什么都不管了。”
谢钺笑出了声：“你千里迢迢带着我来玉门，应该是猜到了安家的反心吧？
你不是让我来求救的，而是让我来平息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
贺固川还在揉捏他肩膀的手僵住，他转身坐在床边，低着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钺侧头看着他的模样，坐起身，抬手将他抱进了怀里：“这个事情可以直接说……
贺固川，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是家人！”
贺固川在听到夫君两个字的时候，瞬间握紧双拳，他诧异转头，在对上谢钺真诚的眼神后又狼狈的移开视线。
“我这人没心没肺的，我是家中幼子，本就不需要承担什么，所以赐婚也好，嫁人也罢，都是为了家里做出一些贡献，我是真的不在意。
可，贺固川，那个人如果不是你……”
谢钺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了想：“我应该不会和他下棋，也。也不会委身于人，我最多就维持表面的和平，万事都自己开心便行了。”
贺固川的喉结滑动，舔了舔唇，却还是没有开口。
“虽然我和你说了，我不会事事选你，但却不代表你不重要，而是有些事你压根就不在选择里。
你能明白吗？”谢钺轻声问道。
贺固川抿了下唇，终于忍住一个回身将人压在床榻上，再次狠狠地吻了上去。
“我让他们备水了，等下沐浴，我要你。”
谢钺眼神温柔：“看，直接说不就行了，我愿意给。”
贺固川瞬间红了眼眶，有些丢脸的将头埋在谢钺的胸口，趴在他的身上没了动静。
谢钺看着他这大狗狗一般的姿态，突然想到当初他将人赶出门，再次开门他坐在门外。
自己对他说：“狗崽子，回来吧，主子不嫌弃你。”
这个心态似乎一直都没有办法，他就像是一个跟着自己的狗崽子，偶尔会做错事，偶尔会跟着别人跑。
自己会生气，会愤怒，但最终都还是会选择原谅，给他宠溺，只要这只狗崽子还知道，自己是他的主人就行了。
“谢钺，我为什么会遇见你……”贺固川喃喃开口，语气中是满满的不确定。
“不好吗？”谢钺却有些自信的反问道。
贺固川抬起头，看着他，一滴泪从眼中滴落，谢钺快速伸手接住，有些不解的看着手心的水珠。
“是你太好，而我不好……”
贺固川再次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人：“你知道吗？我自小就被母后教导，我要好好地保护皇兄，就算是豁出命，也要好好地护着他。
年少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皇兄那么疼我，我护着他本就是应该的。
直到母后在永年宫中去世，直到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直到父皇让我远赴北方，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护着皇兄，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只要可以护着他，护着靖朝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渐渐地我发现不是这样的，我有了别的在乎的事情……
我想要帮母后报仇，想要帮父皇报仇，想要好好的护着北方，想要跟着我的人能过得更好。
我在变得贪心的同时，也变得更加的冷漠。
因为我不配，我这样的人哪配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谢钺听到这里，抬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关于贺固川的过往，他听过也看过，却没有真实的理解过……
“直到我遇见了你……”说到这，贺固川压抑不住地笑出了声：“你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要留在小院吗？”
“为什么？”
“你救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你打跑了坏人，却连我的解毒药都抢，而且还要等着我死。
我那一刻是真的相信，我若是闭眼了，你估计会在树下挖一坑直接把我埋了……”
“嗯，对啊，我都想好了，如果没人来寻你，那里离张老爹的庄子不远，我去借个锄头啥的，就给你埋了，等到头七我会去给你烧纸的。”谢钺点点头，认真说道。
贺固川看着他，笑的开心：“是啊，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那么的随心，那么的理所当然……
那时的我对你的情感应该还不是喜欢，但你已经吸引了我。
那么多年，第一次我那么任性的选择留下，选择做自己。”
“这里！”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因为你变得满满的。”
“可我还是伤害了你……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变得无助：“我有好多要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我计划了很多年，我不能因为你就不做。
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算计别人的心，谢钺，我是真的相信你，可我下意识的就会瞒着你……
我习惯了，就像左稚鲁戒他们，他们都只需要知道他们必须知道的事情，别的，不需要……
我知道这么说不对，你是我的王妃，你是我的家人，可……可我的家人从小到大哪一天不算计我呢？”
贺固川自嘲的笑了下，紧紧握住谢钺的手，拉着他坐起身：“可你真的好宠我……”
他将头搭在谢钺的肩膀上，有些依赖的近乎撒娇的说道：“我知道安家可能会和你说什么。
我敢带你来，就是知道你不会同意，可我却又害怕，害怕你想明白这些，就和我生气。
我就准备混蛋的欺负你，想要逼着你妥协……
你不知道，你说出你愿意给的时候，我就像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酸软的不知道怎么办……”
谢钺抬手摸着他的发丝，心里想着：如果我和他说，是把他当养的狗一般宠着，他会生气吗？
“我们去京城吧，我知道你想回京城。”贺固川轻声说道。
谢钺一怔：“可你不能总是无召回京，皇上能容你多少次？”
“我手上可是有御极刑天令的，上可斩君，下可御臣，我管他。”贺固川透着孩子气地说道。
谢钺听到他的语气，有些好奇的看着他的神情，轻声问道：“先皇为何会赐你这个？”
“叫父皇……”贺固川坐起身，看着他说道：“因为我要护佑皇兄，当时父皇知道朝局会因他离世而动荡。
御极刑天令既可保我安危，也可让我便宜行事，更甚者若是皇兄败了，那我以此成事。
当然，有了这个皇兄也要顾忌几分。”
“贺固川，你有没有想过，人有时候可以简单一些，那就是跟着心底最深处的感觉走。
你觉得皇上真的要对你下手吗？”谢钺问道。
贺固川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些年皇兄看似对我放纵，却又对北方官员多有部署，我不想防，却又不得不防……”
“我也有哥哥，我觉得皇上还是拿你当弟弟的……”谢钺犹豫片刻，开口说道。
“我和他，与你和谢镶不同，我们之间不止有兄弟情，还有君臣大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贺固川脸上泛出一丝苦涩：“就连我也没办法当他是兄长。”
谢钺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知道安家有这想法，那是不是代表皇上也知道？”
“安家这些年也不算瞒着，只要你娘还在京城，事情既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为何我一直信誓旦旦地说可以保下侯府女眷幼童。”
贺固川皱眉说道：“但玉门却又是现在最奇怪的一处，他们若心中真有所图，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可玉门却又太过安稳了。”
谢钺微微摇头：“你上过战场，应该也见过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
男子尚且无法在战乱中求生，更别说女子和孩童了。
我记得那年我们打输了一场战役，对方攻入城池烧杀抢掠，虽然我们最终重新夺回城池，但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复活了。
那条街道上，站着很多在哭泣的孩童，周围的人眼中有不舍，有麻木，有呆滞，有哀痛，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前去相帮。
因为他们连自己的明天在哪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承载别人呢？
而我更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一眼的缘分，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安家镇守玉门这么多年，他们一定也见过这些，从玉门攻入京城，沿途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他们能不知道吗？
只要心中没有对高位的野心，他们不会做的……”
贺固川听着他的话，低头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谢钺不解。
“笑……我的小侯爷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大道理了……”贺固川虽然这么说，但眼中满是心疼。
就像谢钺刚才说的，他累了，这一堆的事情发生，早就超出了他的承载，但他却还是平静的面对，理智的应对。
“谢钺，我真的好幸福，这一生是你装满了我的心……”他凑近刚想亲下去，就被谢钺一把推开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笑话小爷呢？”谢钺站起身，单脚踩在床沿，抓住他的衣领呵斥道。
“我没有，真的！”贺固川赶紧举手求饶，但显然已经迟了。
左稚刚准备敲门询问是不是要送水，就看见王爷撞破窗户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