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阳看着地上那十二个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难掩华彩的官窑大盘。
心口那股子热乎劲儿像刚灌下一海碗滚烫的烧刀子。
直冲脑门又烧得浑身滚烫。
这哪是盘子?
这是他妈一箱子沉甸甸的、闪着金光的登天梯!
“都别动!手给我收回去!离远点!”
陈光阳嗓子眼发紧,声音都带着点颤音,不是怕,是激动的。
他猛地一嗓子把好奇凑近想摸摸看的大龙和小雀儿都吼得缩回了手。
“爹…”二虎还骑在他脖子上,被他爹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二虎,下来!轻点!”
陈光阳小心翼翼地把儿子从脖子上抱下来,放在地上,眼睛却像黏在了那些盘子上,一眨不眨。
他深吸一口气。
上百万!一个就上百万!十二个!
这他妈是多大一笔横财?
比他绞尽脑汁想着扩张店面强了百倍千倍!
刘老蔫那两口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当破烂扔下的箱子里,藏着能买下他们命都不止的宝贝!
“埋汰!”陈光阳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快!去!整几个破辈子啥的旧棉被、旧棉袄,只要是软和的,全给我抱过来!要最软和的!快去!”
二埋汰也被这气氛感染了,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盘子为啥比金疙瘩还金贵。
但看陈光阳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架势,知道这事儿小不了。
“哎!明白!”他应了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
“大龙!”陈光阳又喊,“去!把咱陈记涮烤那装鸡蛋的柳条筐腾出来!里里外外给我垫上最厚的稻草!多垫几层!快!”
大龙应声去了,小雀儿也机灵地帮着哥哥找稻草。
陈光阳自己则像对待刚出生的奶娃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那个五爪金龙纹的大盘再次捧起来。
入手冰凉细腻,那龙鳞、那云纹,仿佛带着历史的温度。
他极其轻柔地拂去盘沿沾着的一点破棉絮。然后,他脱下自己那件军绿棉袄。里子朝上,铺在旁边稍微干净的地面上。
二虎看着他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再看看那些盘子,懵懵懂懂间似乎也明白了点什么。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小声问:“爹…这…这些‘大龙盘子’,真比咱家钱匣子还沉?”
陈光阳正全神贯注地捧着盘子往棉袄里放。
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好气又好笑:“沉?我的傻儿子哟!这一个盘子,能在京城能让多少人跳脚!
你说沉不沉!往后可不兴说‘大龙盘子’了,这叫…叫…宝贝疙瘩!对,就是咱家的宝贝疙瘩!”
正说着,二埋汰抱着一大团旧棉被、破棉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光阳哥!给!都…都是软乎的!”
“好!”陈光阳小心翼翼地把第一个盘子用棉袄里子裹好,放在一边。
然后接过二埋汰抱来的旧棉被,抖开铺平。“快,大龙!筐!”
大龙也刚好抱着垫了厚厚一层稻草的柳条筐跑进来。
陈光阳指挥着:“埋汰,把棉被铺筐底!对,抻平!再盖一层软棉袄!大龙,你手稳,跟我一起,一个一个来!”
接下来的时间,小小的破屋里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陈光阳和大龙父子俩,一个递,一个接,像捧着传国玉玺,把剩下的十一个大盘子,小心翼翼地用旧棉袄、破布头一层层、一件件地裹紧、包严实。
每一个盘子都单独包裹,确保它们之间绝不会磕碰。
二埋汰在旁边大气不敢出,随时递着软和的填充物。
二虎和小雀儿则紧紧挨着大奶奶,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庄严肃穆的“打包仪式”。
当最后一个盘子被妥善包裹好,轻轻放进垫得厚实柔软的柳条筐里,上面又严严实实盖了好几层旧棉被和破棉袄后。
陈光阳才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妥了!”陈光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
“埋汰,你抱着这筐!抱稳了!就当抱着你亲爹的骨灰盒…呸呸呸!比他妈骨灰盒还金贵!
给我抱死了!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放车上去!”
二埋汰脸都绿了,但看着陈光阳那郑重的眼神,一咬牙,双臂死死箍住那沉甸甸的柳条筐。
腰板挺得笔直,跟捧着炸药包似的,一步一步挪出了破屋。
陈光阳又脱下自己的毛衣。
幸亏里面还有件破汗衫。
把地上那个最初裹在军绿棉袄里的龙纹大盘也包了一层,紧紧抱在怀里。
这才招呼家人:“走!回家!回靠山屯!”
一家人急匆匆锁了新买的破屋门。
这破屋现在在陈光阳眼里简直是块风水宝地。
簇拥着抱着“宝贝疙瘩”的二埋汰和陈光阳,挤上了那辆老吉普车。
陈光阳亲自开车,二埋汰抱着大筐坐在副驾,死死搂着。
沈知霜抱着小雀儿,大龙抱着二虎,大奶奶坐在最后,一家人的心都悬在那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柳条筐和包袱上。
吉普车开得史无前例的慢,遇到个小坑小坎
陈光阳都恨不得下车把坑填平了再走,生怕颠簸一下磕坏了他的“聚宝盆”。
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快两个钟头。
好不容易颠簸着回到靠山屯,陈光阳的心才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他指挥着二埋汰,把那个大柳条筐直接搬进了他和沈知霜睡觉的里屋。
这才算平安落地了!
沈知霜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忙活,见他终于坐下,才凑过来小声问:
“当家的…这…这些盘子,真…真能值那么多钱?
两千块都够咱心疼肝颤的了,你说一个就能…就能买下半个东风县?”
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见过值钱东西,但“值钱”到这个份上,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她看来,那盘子再好看,不也就是个盛菜的?还能比真金白银硬气?
陈光阳看着媳妇那困惑又带着点心疼钱的模样,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搂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惹得沈知霜一阵羞恼地捶他:“哎呀!孩子们看着呢!”
“看着怕啥?老子高兴!”陈光阳豪气地一挥手,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得意。
“媳妇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你男人我啥时候走过眼?这东西,搁在现在,可能懂行的人不多,但它的价值就在那儿摆着!
金子有价,这玩意儿无价!
懂不?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文化!
往后你就瞧好吧!
有了这箱子东西打底,咱陈记别说东风县,就是开到省城,那都有底气!”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沈知霜从未见过的、充满野心的光芒。
沈知霜看着他,虽然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觉得这事儿太玄乎,但自家男人的本事和眼光她是信的。
她点点头:“行,你心里有数就成。反正…反正别是场空欢喜就好。”
“嗨!两千块算个啥?”
陈光阳现在底气足得很,大手一挥,“就当给二虎买个金饭碗了!这买卖,咱赚大发了!”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二埋汰和三狗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光阳哥!光阳哥!你在家不?”
陈光阳和沈知霜赶紧走出里屋。
只见二埋汰和三狗子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裤脚和棉鞋上都沾着冰碴子和泥水。
“咋了?慌慌张张的?”陈光阳问道。
“哥!大发现!”
三狗子喘着粗气,眼睛放光,“我媳妇在屯子东头那大河汊子溜达,就是咱夏天常摸鱼那地界儿!
你猜咋着?那冰面底下,老大一片地方,咕嘟咕嘟直冒泡!密密麻麻的!
我媳妇趴冰上看了老半天,那泡冒得贼有劲儿!肯定是有大鱼群!指不定就是一群老头鱼在那儿猫冬呢!”
二埋汰也激动地补充:“没错!哥!大果子嫂子说的老邪乎了,跟开了锅似的!
冰层冻得厚实,那鱼肯定憋坏了,聚堆喘气呢!这要是凿开了,一网下去,不得捞它个百八十斤?够咱店里用一阵子了!”
陈光阳一听,眼睛也亮了。
这刚得了天大的外财,又碰上鱼群,简直是双喜临门!
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缓解一下刚才那紧张得快要绷断的神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铮。
李铮今天也在家,正闷头在灶膛前烧火,听到鱼群的消息,只是抬了下眼皮,没吭声,但那眼神里也透出点意动。
这闷葫芦,对别的事不上心,但对打猎捕鱼这些山里水里的活计,那是骨子里的喜欢。
“好!”陈光阳一拍大腿,“真是想啥来啥!李铮!”他朝灶膛那边喊了一声。
李铮抬起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抄家伙!带上冰镩子、搅捞网、还有麻袋!
咱去河汊子,会会那群老头鱼!给它们撵出来透透气!”
陈光阳豪气干云地下了命令,刚才的紧张疲惫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个雷厉风行的陈记掌柜。
李铮二话不说,起身就去收拾工具,动作干净利落。
“大龙!二虎!”陈光阳又招呼儿子,“想不想看爹捞鱼?跟爹一块去!”
“想!”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尤其是二虎,刚才的沮丧早就被“福星”的光环和捞鱼的新鲜劲儿冲得无影无踪,小脸兴奋得通红。
“我也去!我也去!”小雀儿也蹦跳着举手。
“行!都去!埋汰、三狗子,你俩前面带路!”
陈光阳大手一挥,一家子加上二埋汰、三狗子、李铮,浩浩荡荡地扛着工具,顶着呼啸的北风,朝着屯子东头的河汊子出发了。
阳光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反射着刺眼的光,陈光阳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仿佛踩在云端。
心情那叫一个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