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跃进吓得一抖,何倩也瞬间绷紧了身体。
方才眼里那点微弱的光亮立刻熄灭了,只剩下习惯性的畏惧。
胡烁趿拉着鞋走进来,看到屋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愣了一下。
尤其看到余宛儿时,他眼底闪过一抹让人不舒服的打量。
“哟,来客了?”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跃进,这谁啊?”
“爸,是、是学校的老师……”胡跃进声音发颤。
“老师?”
胡烁眉头拧起来,扫了一眼炕上的何倩和缩在墙角的儿子,又看向余宛儿和谢怀安,语气带着不耐烦,“你们来干啥?”
谢怀安站起身,挡在余宛儿侧前方半步,“胡同志,我们是一小的老师。胡跃进同学已经缺课很久,学校很关心。这次来家访,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帮忙?”胡烁嗤笑一声,摸出根烟叼上,“有啥好帮的?家里就这条件,他娘病着,他不得在家伺候?上学有啥用?识几个字就得了。”
这话说得混账,连谢怀安眉头都皱了起来。
余宛儿没接他的话茬,反而转向何倩,“何倩同志,你这病真不能硬扛。正好我认识云城医院的一位老专家,最擅长看肺上的毛病。你要是愿意,我们帮你联系一下,去看看,也好放心。”
何倩还没开口,胡烁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炸了:“去医院?去啥医院?!她这就是老毛病,咳好长时间了,去也是白花钱!家里哪还有钱?!”
他反应异常激烈,眼神闪烁,明显透着心虚和慌乱。
余宛儿心中冷笑,“胡同志,话不能这么说。何倩同志还年轻,病拖久了更麻烦。而且跃进还小,总不能一直让孩子耽误着照顾妈妈吧?身体好了,跃进才能安心上学。”
“上学上学,就知道上学!”胡烁越发烦躁,语气恶劣,“老子说了没钱!你们当老师的管好学校的事就行了,少管别人家闲事!走走走!”
他竟直接挥手赶人。
看着丈夫那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又看看两位老师脸上真切的关心,何倩心里五味杂陈。
陪伴了十几年的丈夫,还不如外人暖心。
她很感激这两位老师。
可也正是因为感激,她才更不能答应。
她太了解胡烁了。
他这人混不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万一他觉得这两个老师多管闲事,怂恿她“不听话”,跑去学校闹怎么办?
老师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她不能因为自己家这摊烂事,连累了真心想帮忙的好人。
想到这里,何倩压下渴望。
努力撑起一个虚弱却得体的笑容,看向余宛儿和谢怀安:
“刘老师,陈老师,谢谢你们……这么关心跃进,还惦记着我这病。”
她声音嘶哑,语气却尽量平和,“我这就是老毛病了,这些年都这样,去医院……确实也麻烦,也费钱。”
“老师的心意,我跟跃进都记着了。但真的……不能再麻烦学校,麻烦你们了。”
胡烁听何倩这么说,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哼了一声:“听见没?她自己都说不用!”
余宛儿看出她眼底担忧,没再坚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明白了。何倩同志,你保重身体。跃进,”
她看向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的孩子,“照顾好妈妈,课本留着,有空看看,知识总会有用的。”
说完,她站起身,谢怀安也跟着起来。
胡烁巴不得他们快走,侧身让开门口,脸上明晃晃写着“赶紧走”。
余宛儿和谢怀安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
门在身后关上,隐约还能听到胡烁不满的嘟囔:“……闲得慌!”
走出几步,小松鼠再也憋不住了,小爪子扒着包沿,气得浑身绒毛都炸开了。
它回头瞪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黑豆眼喷火,
【我呸!那瘪犊子玩意儿!瞅他那熊样!嗓门大就有理啊?!还‘轮不到外人插手’?他算老几!俺小主人才多大点,瘦得跟麻杆似的,还得伺候人!女主人咳成那样了,他眼瞎啊?!还吼!还摔东西!气死俺了!】
它越说越气,在余宛儿肩上直跺脚,尾巴都竖起来了:
【女主人肯定是怕他!怕这王八羔子!你看她刚才,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肯定是不敢说!怕说了,那瘪犊子更变本加厉地欺负小主人!这日子……这过的啥日子啊……】
谢怀安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看它这副恨不得冲回去挠门的架势,也明白它是在为屋里那对母子抱不平。
“这小家伙,倒是重情义。”
余宛儿轻轻抚摸着它炸开的背毛,同时对谢怀安解释道:“它是在替何倩和跃进难过,气胡烁呢。说何倩肯定是怕极了胡烁,才不敢多说。”
小松鼠感觉到余宛儿的安抚,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但依旧气鼓鼓的。
谢怀安点点头,面色凝重:“它感觉没错。胡烁的反应过激,阻止就医的态度坚决得不正常。何倩恐怕不止是‘老毛病’那么简单,她在怕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余宛儿眼神冷了下来:“劝不动,就制造机会。必须让何倩尽快离开家去医院。看胡烁这架势,拖下去恐怕要出事。”
两人低声商议起接下来的计划。
……
而屋里,何倩在老师离开后,一直强撑的精神瞬间垮了下来,瘫在炕上,咳得撕心裂肺。
胡跃进红着眼圈给她拍背,小声说:“妈……其实,去看看吧?老师他们……”
“别说了。”何倩打断他,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进鬓发里,“妈心里有数……不能给老师添麻烦。你爸他……唉。”
门重重关上。
胡烁走回屋里,脸色阴沉。
“那两个老师,怎么回事?”他斜眼看着床上的何倩,语气不善。
何倩闭着眼,声音虚浮:“跃进学校的老师……来问问孩子为什么不上学。”
“问个屁!”胡烁把杯子重重一撴,“老子说了没钱交学费!他们还上赶着来管闲事?!”
何倩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胡烁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更旺。
他走过去,俯身盯着她:“我告诉你,少跟外面的人瞎说。家里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我没……”何倩想辩解,却引来一阵咳嗽。
胡跃进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看到父亲阴沉的脸,吓得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
“磨蹭什么!”胡烁吼道,“喂你娘喝了!”
跃进忙把药碗端到炕边,小心地扶起何倩。
何倩接过碗,看着黑乎乎的药汁,想到刚才那两位老师说的“去医院看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她不想喝这药。
喝了这么长时间,病却越来越重。
“妈,快趁热喝。”跃进小声催促。
何倩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丈夫:“跃进……真的不能上学了吗?”
胡烁一愣,随即暴怒:“又提上学!你是嫌家里还不够乱是不是?!”
“他是我儿子!”何倩不知哪来的力气,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颤,“他才十岁!你让他天天在家伺候我,将来怎么办?你……你就不能……”
“不能什么?”胡烁打断她,眼神凶狠,“老子没钱!有钱也得先顾着你这条命!怎么,你是嫌老子对你不够好?!”
何倩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没说话。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察觉。
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身上的烟味里偶尔混着雪花膏的香气。
有次她在他换下的衣服口袋里,摸到过一根不属于她的红头绳。
她没问。
她不敢问。
她病成这样,跃进还小。
如果戳破了,他恼羞成怒,把气撒在儿子身上怎么办?
她活不了多久了,得给跃进留条活路。
所以她装不知道,装糊涂,把所有委屈和怀疑都咽进肚子里。
可现在,他连儿子读书的路都要断了。
“胡烁,”何倩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你外面是不是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