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后,那死士也发了狂,被军中的一个军医带走,那军医本是蜀地的游医,看我破损的轻甲认出我来,又听见外面说我在麦城以人充作军粮遭了天谴,便不敢送我回去,带着我回了蜀地,途经苗地的时候被苗巫所救。”女子将过去的遭遇缓缓道来。
“我伤得太重,烧伤之处反复冒出脓水,高热一直不退,苗巫是医也是巫,便将我抬到了他们的祭台之上,跳着傩舞祭祀天地,也许是那祭祀起了作用,也许是苗族祭台上的各色毒虫起了作用,虫蛇蚯蚓在我身上蠕动,我清楚的感受到那种感觉……”说到此处,女子忍不住瑟瑟发抖,显然是一段不敢回想的经历。
“我在祭坛上躺了三年,每日靠汤药吊命,浑噩间我看到了另一幅场景。”
“在麦城我活了下来,泗安死了,宋叔死了,我活了下来。我像鬼一样活了下来,我召回我的军队,要为自己,为泗安,为宋叔,为麦城枉死的百姓与兵丁复仇,我不知道当初参与麦城的世家有哪些,我就只好杀尽天下世家!”说到此处,女子忍不住癫狂的笑了起来,她早就疯了。
“哈哈哈,我杀光了他们,京都血流漂杵,先时百姓个个叫好,后来他们叫我罗刹鬼、修罗鬼,叫我疯子,叫我魔头……世家倒了,天下再一次乱了起来。这天下需要一个人,来安抚天下的怨气,我看见乾儿他登基了,天下人都要我死,但乾儿要我活,他将我囚禁于梧桐殿,带着幽州的兵马阻拦趁乱入侵的蛮族。他赢了,也输了,蛮族被赶走,但新的世家又出现,安定天下需要这些世家,粮食、兵马、盐、铁器……这些都在世家的手里握着,乾儿赢了蛮族却输给了这些新冒出来的世家。”
女子说到此处,低低的啜泣,也许自己早该死在那麦城,又何故让阿弟如此为难:“在天下百姓与我之间,阿弟选择了我,我知道他很愧疚,若不是为了保我,他有更多的时间与经历去与这些世家周璇,断其羽翼,折其根骨,而不是被世家裹挟皇权维艰。”
小菊再也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女子,哽咽道:“不,乾儿他没有做错,你也没有做错,这些都不是你们的错。”
“那姨娘,你说是谁的错呢?”女子有些颓然的问道,究竟是谁的错,为什么这些人怎么也杀不完,杀不尽!
小菊哽咽:“是这天下的错,是世道的错。”
“姨娘。”女子靠在她的怀里,想要汲取到一些温暖,曾经战无不胜的将军,统率三军的将领,此刻却像是个婴孩一样蜷缩了起来。她声音又恢复了正常,低低道:“后来,乾儿立了世子为太子,可太子被世家裹挟,日后上位只能是个傀儡,后来太子死了,乾儿杀的。太子死后,太子妃殉情留下一个皇孙,被立为皇太孙,由乾儿亲自教导,可是……那个孩子长大也不过是重复我们的从前罢了,没有什么不同。但我醒后却发现那梦虽然真实,但并不是完全一样,乾儿的身边多了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婋婋,一个从始至终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孩子,所以,姨娘!她就是那个变数,她一定能改变这个天下的,她一定能!”
女子骤然起身,差一点将小菊撞倒,小菊费尽力气抱住神情癫狂与偏执的女子,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女子执着的道:“姨娘,她就是变数,那个孩子就是变数,所以她一定要嫁进皇家,一定要……”
门外站着的越王李澹已经泪流满面。
不管阿姐的梦是真是假,既然她说阿兄的养女是变数,一定要嫁进皇家,那对方就只能嫁进皇家。
李澹神情阴鸷,当年的仇他们兄弟一定会报的,不管后面动手的是谁。
“嗯,好像摸到了,这是门缝?能不能推开?”婋婋在迷雾中自言自语,伸出手想要将石门推开,却是蚍蜉撼树。
她的身后,一道虚幻的龙纹显现,龙纹化作金光穿透白雾,落进石门之中。婋婋的手指一直在石门上摸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好像感觉这石门晃动了一下。
婋婋也不知自己摸索了多久,感觉到疲累之后再一次睁眼已是天明。
丫头时祺已经带着小丫头端着洗漱的用具与热汤在房间内候着了,见床幔内发出动静,便低声询问道:“姑娘,起身了?”
素白的手从青色的帷幔里伸出来,掀起帷幔的一角,明明睡了一夜,但婋婋却觉得十分的疲累,有气无力道:“起身吧。今日下午,给越王妃递个帖子,说我明日上门觐见。”
婋婋觉得自己可能是离了姨祖母与阿爹的身边,才日日做这怪梦,其实是想他们了
时祺应是。
很快颂安带着丫头摆好饭菜:“姑娘,该用膳了。”
婋婋端着饭碗,连着喝了三碗粥,才觉得肚子没那么难受了。
她这些日子胃口越发的大了,几个伺候的丫头有些担忧,但请了医者看了许多次,都说她身子无恙,就是底子虚该多进补,因此这些日子桌子上摆放的都是带着滋补作用的饭食。
婋婋吃了三碗粥,又慢吞吞的吃了个蟹黄酥,竭力克制自己这不正常的食欲。
“姑娘,五姑娘来了。”
门外一个小丫头朝里面通禀一声,又给来的林五娘打门帘子,林五娘带着丫头进来,见婋婋还在用早膳,就道:“是我莽撞了,打搅了四姐姐用早食。”
婋婋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蟹黄酥,丫头就端来水给她净手,婋婋就道:“五妹妹随意坐坐,是我起晚了些。”又对丫头道,“去端两碗茶来。”
林五娘便落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说起来意:“今日来姐姐这里,是想与姐姐说陪嫁一事。”
婋婋用帕子擦干净手,回道:“陪嫁媵妾一事?世子翎已经说过了,我也允了。”
林五娘便起身,朝着婋婋行礼道:“多谢姐姐成全。其实,妹妹我也明白,以我的身份是做不了世子正妃的,从前痴心想着,后来也认清了事实。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做个偏房,不想现如今却得了姐姐的托庇,做了媵妾,自当该谢姐姐一谢,也谢姐姐成全我那点子私情。”
婋婋听她今日说话倒是爽快,心情也好了些,就道:“你若不觉得做媵妾委屈,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我当真疑惑,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世子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