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闻言一愣:“一些可疑之人?进府细说。”
杜青随姜远进得侯府,边走边道:
“今日上午村中来了三个穿着儒衫,戴着幞头的男子在村里转悠。
起初兄弟们也只以为这些人,是来咱鹤留湾游玩的文人,也没多在意。
后来有老兵家眷来报,这些人有意无意的在打听咱鹤留湾的事。”
姜远眉头微皱:“他们都打听了些什么?”
杜青双手抱着胳膊:“很多,试探咱们鹤留湾护卫巡逻的情况,以及侯府的防卫,还问了小麦与土豆的收成,对了,还问村民们是不是懂得制烟花。
当然,他们不可能直白的问,拐弯抹角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咱们新村里住的都是老兵,警觉性非一般村民可比。
这三人还去了砖厂与水泥窑,而后折返又到了格物书院。
不过,砖厂、水泥窑与格物书院都没让他们进去。”
姜远摸着下巴沉思着,这些可疑之人从防卫到耕种,再到作坊与书院,这么全方位的打探,这又是哪路人马?
姜远问道:“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去的?”
杜青答道:“陛下进鹤留湾后,禁军将除市场外的所有路口封住了,这些人在外围观看了一阵后,往燕安方向去了。”
姜远心念一动:“往燕安?有点意思!这三人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我是说行为举止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青想了想:“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听老兵们的家眷说,这三人说话有点怪,像是咬着舌头说话,有些生硬,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怪。”
姜远立即将两条腿的膝盖往外拱了拱,走了几步:“是不是这样?”
杜青俊目一亮:“对,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没你这么夸张。”
姜远收了神通,冷笑道:“我大抵知道是哪路人马了。”
杜青问道:“是哪路人马?”
姜远呼出一口白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倭人。”
杜青疑惑不已:“倭人?他们怎么会来此打探?还扮成大周的文人模样。”
姜远淡声道:“陛下登基那天,我不仅放了烟花,还放了个大炮仗,这些人应该是冲着火药来的。
不,应该不仅止于火药!咱们鹤留湾有各种他国未见的工坊,所造都是稀奇之物。
倭国使节曾递上国书,要求学习我大周百工技艺,被拒绝了。
想来,明的不行,他们要来暗的了。”
杜青面色一寒:“原来如此!可惜当时我没能擒下他们!”
姜远笑道:“没有贸然擒拿他们是对的,也没谁规定他们不能穿我大周衣衫,咱鹤留湾也没规定不让外人进,不让人打听,他们也未有明显不良举动,先擒了他们反而落人口舌。”
话虽这么说,杜青还是有些郁闷,倭国海盗在大周沿海烧杀抢掠,他也听说过的。
对于一个嫉恶如仇的大侠来说,早就想去沿海杀个痛快了,只是如今有妻有子,父母高堂在坐,已由不得他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如今倭人寻到鹤留湾来刺探消息,已是登鼻子上脸了,若是早知道这些人是倭国的探子,杜青才不管什么落人口舌,擒拿住后拖进壮元山,一剑一个宰了就是。
姜远拍拍杜青的肩:“此事无需担心,我会加强防备。”
杜青有些担心:“我以前结交过一个江东海州的绿林好汉,他说曾经救过一个被人追杀的倭国浪人。
据他说,追杀那个倭国浪人的那群人,是什么忍者,武技偏旁门左道,精通刺探暗杀防不胜防。
今日来的这几人,若也是忍者的话,当要小心。”
“嗯,这倒是提醒了我。”
姜远郑重点了点头,朝杜青笑道:“其实忍者也没那么邪乎。
先不说这个,咱们兄弟俩有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今日正好痛饮几杯。”
姜远说着就拉着杜青往吃饭的屋子走,杜青左右看看,小声道:“喝酒的事稍好再说,高原来信了。”
姜远一怔:“高原来信了?道爷写来的?怎么寄你那去了?”
杜青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递给姜远:“不寄给我,难道直接寄给你么?”
姜远接过信一看,这两封信,一封是寄给黎秋梧的,封面上的字龙飞凤舞,显然是老道的笔迹。
另一封信封上只有四个字:“姜郎亲启”。
字迹清秀中带着点生硬之态,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姜远看着手中的信,眼前闪过祖利娜娅的容貌来,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
姜远叹了口气:“这信到你手里多久了?”
杜青笑道:“沈有三家来往燕安与党西的商队回来了,他们路过咱鹤留湾时送来的,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姜远点点头,将信揣进怀里:“走,去喝酒。”
杜青却道:“你还是先看信吧,看完了再来找我,我去看看利哥儿这几天剑术练得如何了。
听说他这几天去修官道了,白天他没时间练剑,我便晚上过来教他。”
姜远看了看杜青,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杜青是在防范着今日那三个身份不明之人,借教利哥儿之名来此护姜远一家的安全。
姜远也不矫情,咧嘴一笑:“行,我晚点去找你。”
杜青摆摆手,转身往利哥儿房间的方向去了。
姜远回到书房燃了烛火,用小刀将信封上的火漆挑开,从里面抽出几页信笺展了开来:
“姜郎,见字如面。
与姜郎一别已半载有余,颇为挂念,不知姜郎有没有想娜娅,娜娅却是思念…”
姜远逐字逐句的看着,行间字里除了对姜远的相思,祖利娜娅还分享了她们部落里许多的趣事。
比如部落里谁与谁好上了成亲了,谁生孩子了,哪个勇士比武输了,等等。
“姜郎,漠风关的边军对我族友善了许多,我族也可以入关做点小买卖了…姑父说,这是你安排的…娜娅替族人谢过…”
“娜娅要告诉你一个开心的消息,你快要当父亲了,我希望他是一个男孩,像你一样成为雄鹰般的男子,若是女孩儿,我也是欢喜的……
凛冬将至,娜娅要带着族人迁徙到布连山脉,那里可以让牛羊过冬…”
姜远放下信,从书架上取出一幅舆图来,在图上一番查找,却是发现布连山已靠近大周嘉宁关,这里的守将与姜远没有半点交情,甚至都不认识。
布连山脉极高,能有效阻挡北面寒流,山脉南面的水草丰美,每到冬季,不仅土浑浴的族人会迁徙到此处,党西以及其他族的牧民也会赶着牛羊过去。
地方就那么一点大,水草就那么多,这么多部族聚集而来,自然就少不了争斗。
再加上大周的边军也有反向打草谷的习惯,祖利娜娅此时却有了身孕,姜远的心瞬间就提了出来。
“姜郎勿需太多挂念,娜娅与腹中孩儿一切安好…雀兰山神会保佑的。
爱你的娜娅,止笔。”
姜远算算日子,如果没算错的话,祖利娜娅此时应该已有身孕六个月了。
高原的气候恶劣,又要长途迁徙,又要防备其他部族,还有马匪作乱,祖利娜娅面对的状况可谓艰难至极。
但祖利娜娅只说思念,只说开心的事,却丝毫不言其难,这反倒让姜远更担忧。
姜远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不停的踱步,因担忧而渐烦躁起来。
身边这些女子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祖利娜娅,但祖利娜娅又是一族之长,不愿扔下族人来燕安。
而姜远又脱不开身去高原寻她,此时就变得两难了。
姜远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坐回桌前拿起纸笔给祖利娜娅写了一封回信。
想了想后,又给沈有三写了一封信,将胖四叫了进来:“将这两封信,立即送给沈有三!”
胖四接了信,又看了看天色:“少爷,现在就送么?”
姜远俊目一瞪:“自然是现在送,赶紧去办!”
胖四见得姜远有些火气,缩了缩脖子连声应了,拿着信就往书房外跑。
姜远轻叹了一口气,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山高路远。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沈有三将卖镜子的分红拿出二万两银子来,尽可能多的收粮食,然后再从沈有三的库存中买出一万两银子的布来。
让沈有三的商队过完年后,拉着这些东西从以行商的名义从嘉宁关出去,直抵布连山,送到祖利娜娅的手上。
只要解决了吃和保暖的问题,祖利娜娅的压力或许可以减轻许多。
姜远其实想以出售农具的名头,给祖利娜娅送去一批生铁,最终想了想还是没敢。
大周的盐铁管控得极严,盐铁的出售都由朝廷把持,每年出售的数量是有限的,行商的商队根本不敢碰,但凡被查出来,脑袋得掉一堆。
姜远也不能让沈有三干这等险事,否则岂不陷兄弟于不义?
盐铁是没办法,但还有一样东西却是可以的,那便是玻璃。
如今沈有三藏着掖着慢慢捣腾玻璃,燕安城中被坑的富人不少,但却还未有玻璃出过关。
姜远决定让玻璃作坊日夜烧制一些玻璃艺术件,让沈有三一并拉过去给祖利娜娅。
不管祖利娜娅是拿来换钱买兵器、换牛羊也好;还是在打不过其他部族时,当宝物拿出去换平安也好,都随她。
反正是些不值钱的玻璃片子,先让祖利娜娅缓过一口气来再说,只要人在,其他的都是死物。
心中有了计较,姜远也稍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腹中饿急,唤了个丫鬟过来,让她将老道写的那封信给黎秋梧送去。
姜远自个进了灶房,从锅里捞出两个大肘子,又提了一坛酒,去利哥儿的房间寻杜青。
刚进得利哥儿与徐文栋房间所在的小院,就见得利哥拿了把铁剑在院子里踩梅花桩,徐文栋则苦着脸在桩下蹲马步。
杜青拿着根长棍,对着利哥儿就是一顿戳,吓得立哥上窜下跳,如若踏错一步就得摔下来。
杜青见得姜远进来,将棍一收,朝利哥儿喝道:“给我好好练着,今晚不将梅花剑阵练熟,你别想下来!”
姜远一举酒坛,笑道:“杜兄,无需管他,咱们喝酒。”
杜青将棍子一扔,爽朗的笑道:“在院子里喝酒没意思,咱们上房顶喝去,免得影响这俩小东西练功。”
杜青说完,不待姜远回应,抓着姜远的胳膊,在石桌上一点,俩人稳稳当当的落在屋顶之上。
“杜兄,为何你总喜欢上屋顶喝酒?”
姜远自从认识杜青后,发现他很喜欢坐屋顶上,特别是有月亮的夜里。
今夜却是没有月亮,但坐在房顶上往远处看去,只见鹤留湾新村点点灯光,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杜青笑了笑答道:“爱好而已。”
姜远塞给杜青一个大肘子,又倒了两碗酒:“来,走一个。”
杜青大饮了一口,问道:“祖利娜娅还好吧?”
姜远饮了一口酒,叹道:“她信上只说好的,但她们是亡国之人,高原那环境你也知晓,能好到哪去。”
杜青点点头,颇有感触:“她一个女子,带着那么多族人,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姜远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她有身孕了。”
杜青一怔,随即笑道:“那恭喜你了。”
姜远却是没有太多喜色,脸上尽是担忧:“她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在高原上漂来漂去,我在燕安什么也帮不了,愁人哪。”
杜青拍了拍姜远的肩:“你也别太担心,祖利娜娅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道爷又在她身边,且放宽心。
你现在担忧也无济于事,来喝酒。”
在屋下蹲马步的利哥儿将耳朵竖了起来,他隐约听见“祖利娜娅…”“有身孕了”等字眼。
听姜远的口气,似乎与那什么祖利娜娅有一腿。
利哥儿眼珠一转,姜远与清宁的把柄在他手上,现在又多了一个。
“嘿嘿嘿…又有保密费收了。”利哥儿咧着个嘴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