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官道染成血红色时,林老三的骡车刚拐过黑风口。风卷着枯叶打在车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后头跟着。他攥紧了赶车的鞭子,心里发毛——这黑风口素来不太平,前几日还听说有商队被劫了。
突然,“叮铃——”一串急促的铜铃从山坳里炸出来,惊得辕骡人立而起,长嘶一声。林老三抬头,只见三匹黑马旋风似的冲出来,马上人都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狼似的眼睛,腰间系着的铜铃随着马蹄颠得更响。为首的汉子穿件短打,肩上斜挎着柄鬼头刀,刀鞘上的铜环撞得“哐啷”响。
“留下财货,饶你狗命!”那汉子一扬刀,刀背“啪”地拍在车辕上,震得林老三手腕发麻。另两人已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狸猫,一个按住惊惶的骡头,一个直接揪住林老三的衣领把他拖下车。粗麻绳勒得他膀子生疼,嘴里塞了团破布,只能呜呜地哼。
他们翻找货物的动作很快,车上的布匹、粮食、还有给东家带的两坛好酒,眨眼就被搬上了马背。为首的汉子扫了眼瘫在地上的林老三,啐了口唾沫:“算你识相,下次走夜路,记得给兄弟们留口汤。”
马蹄声渐远时,林老三还被捆在路边的老槐树下。风里飘着那串铜铃声,混着隐约的马嘶,像根细针往他耳朵里钻。他望着空荡荡的骡车,只觉得那残阳红得刺眼,像刚从血里捞出来似的。太行山的残阳把最后一缕血色投在青石寨墙上时,李三正用磨得发亮的牛角号吹响第三遍收队哨。三年前他带着七个弟兄靠两把锈刀占山时,寨门还只是个扎着酸枣枝的土围子,如今青石板铺就的马道上已能并排跑开五匹快马,寨墙根新挖的箭垛里,十二名弓箭手正擦拭着官府制式的牛角弓——那是上个月截获的生辰纲“贺礼”。
最初他们只敢抢些小商队,如今连州府押运的漕银也敢动心思。变化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邻县遭了灾,饥民像潮水般涌进太行山,李三让人在山下设了粥棚,来的人里有铁匠、猎户,甚至还有个落第的秀才。秀才帮他立了规矩:只劫官商不扰平民,分赃按出力多寡,伤了人命的要挨四十军棍。
此刻聚义厅里,三十多个汉子围着方桌议事。瘸腿的老马头拍着新得的火铳,唾沫星子横飞:“官兵那点伎俩,咱闭着眼都能摸透!”秀才却摇头晃脑地铺开地图:“张都监新得了五百骑兵,开春必来清剿。咱得把东边的鹰嘴崖炸了,断他来路。”李三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黑风口:“在此设伏,用滚石擂木,再让二当家带五十人抄他后路。”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哨兵在寨门口高喊:“山下有支商队,打着‘河间府苏氏’的旗号!”李三眼中精光一闪,抓起虎皮椅上的鬼头刀:“弟兄们,抄家伙!记住规矩——留活口,别伤了那面苏家旗。”
刀出鞘的脆响混着马蹄声滚向山道,寨墙上的杏黄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旗角绣的“替天行道”四个字,被初升的月牙儿照得泛出冷光。谁也没注意到,聚义厅梁上那只去年冬天来的燕子,正衔着新泥,在横梁上筑起第二重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