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冰冷黑暗的深渊中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
并非尖锐的撕裂,而是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钝痛。
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肉,甚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脆弱结构。
然后,是冷。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
即使盖着厚实的毛毯,躺在铺着柔软皮毛的床铺上,靠近壁炉的位置,那冷意依旧驱之不散。
这并非环境的寒冷,而是灵魂深处的空洞带来的寒意。
痛与冷是林恩昏迷之后最清晰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现在睁开眼睛。
林恩的眼皮沉重得像坠着铅块。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他终于醒来了。
模糊的视野中,是粗糙的原木屋顶,跳跃的橘黄色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味道,混合着木头燃烧的烟火气。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但安全、朴实。
“呃……”一声沙哑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林恩?!”一个带着惊喜和极度疲惫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
艾琳娜激动地叫道:“林恩醒了!感谢女神大人!你真的醒了!”
很快,堂吉诃德、彼得和马可波罗纷纷赶到床边。
艾琳娜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湿润的布巾沾上温水,轻轻擦拭林恩的额头和干裂的嘴唇:
“别动,千万别用力!你的身体……”
林恩的意识在痛楚和冰冷中逐渐清晰。
他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他艰难地用口型示意。
艾琳娜立刻会意,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一小杯温水凑到他唇边,让他一点点地啜饮。
温润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喝过水后,林恩终于能够正常开口说话:
“这是哪?”他泛起警觉。
彼得连忙说道:“这是我本叔叔、梅姨的家,很安全。”
“是啊,林恩,”艾琳娜说,“危机在三天前的夜晚已经解决了,我们安全了,布鲁诺国安全了。”
“三天前???”林恩皱眉,“我……昏迷了三天???”
艾琳娜点头:“你昏迷后,我们便把你带到了彼得的叔叔家。”
“放心,我们真的安全了。”
“莫德雷德院长、黑月女神被你打败了,我也向二公主殿下告发了大王子和莫德雷德院长勾结一事,这个国家将慢慢回到正轨。”
“最大的功臣就是林恩你。”
“由于……”艾琳娜顿了顿,“由于你又是圣殿定义的世界级通缉犯,所以你只能成为无名英雄……”
林恩摇摇头:“真正的英雄不是我。”
三天前的黑月之夜,毫无疑问,蕾娜才是终结残酷战斗的英雄。
“蕾娜?”林恩试着用意识呼唤了一下,没有回答。
蕾娜真的沉睡了,她不会在像以前那样,冷不丁地冒出来打招呼……
一想到“蕾娜”这个名字,林恩便感受到了身体内部的冰冷和灵魂的空洞。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入脑海,他下意识地沉入意识深处,试图寻找。
冰冷。
死寂。
绝对的虚无。
与昏迷前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的、沉睡巨兽般的“基石”感截然不同。
此刻那里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绝望的空洞。
蕾娜的踪迹,难以寻觅……
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林恩,比身体的痛楚更加清晰。
蕾娜……真的不在了?
为了保住林恩,她彻底燃烧了自己?
这时。
一道带着“讯息”的灵魂烙印,突然出现于林恩的识海!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贯入林恩的灵魂深处!
林恩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
他眼前一黑,刚刚恢复的些许力气瞬间被抽空。
冷汗不断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上的薄衫。
“林恩!你怎么了?!”艾琳娜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水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扑上来想按住他,却被林恩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冰冷刺骨的排斥力弹开!
那不是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拒绝和封闭!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强过一波。
在这纯粹的灵魂痛楚中,一些破碎的、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锋利的冰碴,强行刺入林恩的意识。
这是一道来自蕾娜的讯息!!!
“抱歉林恩!弄疼你真的很抱歉!——”开头便是蕾娜的道歉,“我在即将沉睡时,用‘灵魂烙印’的手段留下这段重要的讯息,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能看到。”
“但这样也会弄疼你,真的很抱歉!”
讯息的开头是蕾娜的道歉和解释,林恩看向讯息的内容:
“当你看到这段讯息,表明你已经意识清醒,而我则彻底沉睡。”
“林恩,若你这次不帮我的话,我可能真的要湮灭了。”
“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湮灭!”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也因为就这样湮灭的话,真的好孤独……”
“在喜欢你之前,我从不觉得孤独。并不是因为我身边有路易莎或者其他什么人,而是那时候的我对任何人或物都没有情感——孤独就是我,我就是孤独。”
“喜欢上你以后,我终于明白何谓孤独——那就是你不在我身边。”
“特别是在我变成灵体之后,虽然依附在你身上,但我需要短暂的沉睡。一旦我沉睡,我便感到深深的孤独,所以每次一醒来就急着跟你讲话,你说我像劣质的广告,其实……是因为我忍受不了孤独。”
“而这次,我将陷入彻底的沉睡。”
“林恩,我一个人真的会很孤独……所以,求你复活我好吗?”
“我真的很怕一个人,独自湮灭这种事情补药啊!”
“求求你别丢下我,真的……”
这段信息让林恩久久震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蕾娜脆弱的一面。
那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死灵术士蕾娜·伦纳德·西斯莱特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此刻的蕾娜不再是强大的死灵术士,更像个害怕独自走夜路的小女孩。
在无比漆黑的夜晚,她能看到的唯一光亮就是林恩。
她在祈求这丝光亮千万别抛弃她……
讯息继续显示:
“林恩,如果你打算抛弃我,那就不必继续看后面的内容了。所以,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林恩又被震撼到了,这是蕾娜第一次真正尊重他的选择!
同时,他意识到,蕾娜的湮灭与否,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