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坊市入口处,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起,王秀秀身着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与寻常王府贵妇的华丽装扮大相径庭。
陆煜年探出头来,好奇打量着眼前喧嚣的市场,眼中既有兴奋又有一丝不安。
\"秀姨,这就是你说的西市?父亲知道我们来这里吗?\"
王秀秀站望着身旁的陆煜年,点了点头,“当然是你父王点过头的,别怕,有姨娘在。”
\"我不怕!可是姨娘,我们为何要穿成这样?\"
陆煜年扯了扯衣袖,显然不太习惯这样朴素的衣着。
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举止中自带几分养尊处优的傲气。
王秀秀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西市往来多是平民百姓,若穿得太过华贵,反而看不到真实的民间生活。\"
\"可是姨娘,西市那不是卖些粗鄙物件的地方吗?太傅说那里鱼龙混杂,不是我们该去的。\"
王秀秀皱了皱眉头,并不认可太傅的说法。
\"那是因为夫子担心你们的安危,所以才从未让你们接触过这些。\"王秀秀轻声道,\"但作为一个将来要治理一方水土的人,若连自己的子民如何生活都不知晓,又怎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呢?\"
\"下车吧,我们到了。\"
转头又对随行的四名便装侍卫低声道:\"今日只是寻常出行,不必声张,你们远远跟着就好,别惊扰了百姓。\"
\"是!\"
王秀秀拉着小世子的手走下马车,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西市的喧嚣立刻将他们包围——小贩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味,既有诱人的香味,也有刺鼻的腥膻。
\"秀姨,这里好热闹!\"世子眼睛发亮,全然忘记了初时的不安。
王秀秀握紧他的小手,轻声道:\"记住,多看多听,但不要轻易开口,你是靖王世子,但此刻在这里,你只是一个普通孩子。\"
她带着世子穿过拥挤的街道,刻意避开那些卖贵重物品的区域,径直走向西市最贫穷的角落。
路边的乞丐、挑担的小贩、衣衫褴褛的孩童也逐渐多了起来。
陆煜年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兴奋变成了困惑。
\"姨娘,这些人为什么穿得这么破旧?他们没有家吗?\"
王秀秀没回答,指着路边一个正在吆喝的卖饼小贩:\"你看那位大叔,天不亮就要起来和面,一站就是一整天,只为赚几文钱养家糊口。\"
陆煜年看着小贩粗糙的双手和满是皱纹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为何不做些更轻松的活计?\"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王秀秀拉着他走近饼摊,\"来,我们买一个尝尝。\"
小贩见有客人,立刻堆起笑脸:\"两位要什么饼?菜馅的两文,肉馅的三文。\"
王秀秀故意问道:\"能便宜些吗?\"
小贩面露难色:\"这位娘子,小本生意,实在让不起价啊,要不您拿个菜馅的,我给您挑个大的?\"
陆景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人为半文钱讨价还价。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姨娘似乎对此驾轻就熟。
最终交易达成,王秀秀将热乎乎的饼掰成两半,递给陆煜年一份:\"尝尝看。\"
小世子咬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好硬,还有股怪味。\"
\"这是西市大多数百姓的日常食物。\"王秀秀平静地说,\"我每顿饭有菜汤,而这里有些人可能一天就只能食这样一个饼。\"
小世子瞪大了眼,他低头看着手中咬了一口的饼,突然觉得越发难以下咽。
良久,陆煜年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姨娘,你经常来这里吗?\"
王秀秀眼中浮现怀念之色,\"我未入府前,家境并不富裕,那时候我常喜欢钻进人群,看百姓们为生活忙碌的身影,听他们谈论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陆景泽若有所思地嚼着饼,目光扫过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群。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她正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来往行人手中的食物。
\"她...\"陆景泽刚要开口,王秀秀已经走过去,将剩下的半块饼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饼,连声道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王秀秀蹲下身,轻声问道:\"你爹娘呢?\"
\"娘病了,爹去码头做工了。\"小女孩停下咬饼的动作,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
王秀秀从袖中取出些碎银子塞进小女孩手中:\"别哭,带回去给你娘请大夫,好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陆煜年站在一旁,心中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原来在他锦衣玉食的世界之外,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力所及,便当施以援手。\"王秀秀直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尘,\"煜年,你将来会拥有比这多得多的权力和财富,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如何善用它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王秀秀不时停下来,向陆景泽解释各种市井现象。
她让他观察铁匠铺里挥汗如雨的工匠,茶馆里高谈阔论的酸腐文人,药铺前排队的病人...…
每一个场景背后,都有她想要传达的道理。
\"煜年,你看那家米铺。\"王秀秀指着一间门前排着长队的小店,\"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等着买米吗?\"
陆煜年摇摇头。
\"因为今天是初一,米铺老板按惯例会给老顾客每斗便宜一文钱,对富人来说一文钱不算什么,但对这些百姓而言,省下的钱或许就能多买半斤盐,或者给孩儿扯尺布做件新衣。\"
陆煜年认真地点点头,开始理解这些细微之处的重要性。
就在这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老翁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担子两头挂满了精致的陶器。
陆煜年一时好奇,转身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小心撞上了老翁的担子。
\"小心!\"王秀秀的警告来得太迟。
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几个精美的陶罐从担子上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翁大惊失色,慌忙放下担子查看损失,当他看到几件最值钱的货物已经变成一地碎片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的老天爷啊!\"老翁颤抖着蹲下身,徒劳地想要拼凑那些碎片,\"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陆煜年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在王府里,就算打碎了再贵重的物件,也不过是换来下人们战战兢兢的收拾和替换。
但眼前这位老翁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些陶器绝非寻常物件。
王秀秀迅速上前,扶住老翁的手臂:\"老伯,您没事吧?真是对不住,我家孩子不小心...\"
老翁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绝望:\"这位娘子,您不知道啊...这些是城东赵员外定制的上等陶器,我花了半个月才做好的...现在摔了最值钱的几件,我拿什么赔给人家啊!\"
陆煜年这才注意到老翁的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显然是常年与陶土打交道的结果。
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老伯,这些陶器值多少钱?我们赔给您。\"
老翁苦笑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赵员外要得急,我赶不及重做了,赵员外位高权重,我得罪不起啊...\"
陆煜年听到这里,突然走上前,出乎意料地向老翁深深鞠了一躬:\"老伯,都是我的错,我...我会想办法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老翁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小少年竟会如此郑重地道歉。
王秀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从腰间解下一个绣花钱袋,取出几块碎银塞给老翁:\"老伯,这些先拿着,就当是定金,您告诉我赵员外府上在哪,我们亲自去解释赔偿。\"
老翁推辞不过,最终收下银子,感激涕零:\"两位真是好人啊...我老陶头做了三十年陶器,还没见过这么讲理的客人。\"
陆煜年看着老翁粗糙的手紧紧攥着那几块银子,忽然问道:\"老伯,您做这些陶器,能赚多少钱?\"
老陶头叹了口气:\"不瞒小哥,像这样的精细活,一件能赚二十文,但除去材料、烧制的柴火钱,再交完市税,剩下的也就刚够糊口。\"
\"二十文...\"陆煜年喃喃重复,想起自己平日吃的一块点心都不止这个数。
王秀秀适时地问道:\"老伯,市税是多少?\"
\"每月固定三百文,再加上每笔交易抽一成。\"老陶头摇摇头,\"不过今年税收降了些了,我们也松快了许多。\"
陆煜年好奇问道:\"为何会降税?\"
\"听说是北境那边通了商,朝廷有了余钱,可是解决了好些问题,前几天还听街坊说,要将坊前的大路修缮一番呢!这日子可是越过越有盼头呢!\"
王秀秀带着陆煜年告别老大爷 ,又叮嘱了下人去赵员外家中谈赔偿。
正当王秀秀要带世子去看更多地方时,一阵骚动从市场另一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