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是交代完工作后轻飘飘地走了,这头红梅却是一夜未眠。
她坐在桌前,桌上堆满了小晴师傅留下的医书和笔记。这些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了小晴师傅在治疗疟疾瘟疫方面的宝贵经验。
大部份都是这些日子红梅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记录下小晴师傅的诊断过程。
还有小部分,则是隔离区那些已经痊愈的病人,“出区”后留作参考的病案,被她借出来学习了。
红梅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字迹,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不安。
她仔细阅读小晴师傅关于疟疾瘟疫的诊断技巧、与相似病症的区别方法、应对各种并发症的用药与治疗方案。
红梅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夜深了,窗外的风声呼啸,红梅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她一遍遍地回顾着小晴师傅的医案,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心。
她虽然是小晴师傅的唯一徒弟,但她也就拜师两天,这突然让她主持坐诊,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的行为,她自然是慌得不行。
她是当大夫的啊,一上来治的还是一群瘟疫患者,弄不好给师傅丢脸、还害了别人性命,她自然是紧张的。
当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时,红梅才放下手中的书,迷迷糊糊地躺到床上。
她辗转反侧,差不多到天色大亮,才勉强入睡。
睡了没多久,到了往日起床的时间便又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床上,但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迅速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铜镜一看,眼底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黑眼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红梅迅速洗漱完毕,用冷水拍了拍脸,希望能驱散一夜未眠的疲惫。
她穿上干净的衣服,整理好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尽管如此,她的眼底依然透出一丝疲惫。
走出小木屋,红梅看到食堂已经热闹起来,她径直走向食堂,准备吃点东西就去坐诊。
刚一进门,就有几个熟人看到了她,纷纷打招呼。
清晨的大队部食堂里飘着米粥的香气,红梅端着碗找了个角落坐下。
她眼底的黑眼圈在晨光下格外明显,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红梅!这边!”粮仓文书小李远远地朝她招手,脸上带着八卦的笑容。
他们都是从饺子坡生产队同一批过来的文职干部,相互之间自然更加熟悉。
等红梅走近,他压低声音问道。
“听说从今天开始,你要接替四小姐坐诊?紧张不?”
红梅往嘴里塞了口粥,苦着脸道。
“紧张死了!”她突然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都怪云澜国那群畜生不当人!害得我师傅受伤,现在这摊子全压我头上了!”
小李眼睛一亮,立刻凑近了些,脸上露出八卦神色。
“昨天下午的事我也听说了,但我在粮仓那边,具体情况不清楚。四小姐伤得重吗?”
“哼!”红梅气呼呼地咬着馒头。“师傅大人可是有仙法护体的!那刺客一剑刺到胸口,连四小姐的衣服都没刺破!”
小李连忙追问:“那我怎么听说四小姐受伤不轻,都吐血了?这事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了。”
红梅哼了一声,解释道。
“要搁平时,那种破铜烂铁哪伤得了我师傅?”
小李突然插嘴。
“我懂了!!四小姐是因为给老百姓治病,受天道反噬才受伤的!听说她夜里常常吐血,伤得不轻啊!”
红梅白了他一眼。
“你都学会抢答了。”
她放下碗,压低声音继续道。
“师傅的伤一直就没好过。每天这么劳心劳力地给人看病,伤怎么可能好?昨天那刺客一闹,逼得师傅调动仙力发动护体仙法,结果旧伤复发,这才……”
身后的座位传来一声响动,两人回头一看,是生产队大队长老马正端着饭盒坐下。
小李收起八卦的表情,立刻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讪讪地低下头喝粥。
老马啃着红薯看向红梅。
“吃完早饭记得去隔离区坐诊。两位老大夫已经到了,病人们也都等着呢。”
红梅的手一抖,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应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红梅已经站在了隔离区的入口处。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隔离区里飘来浓重的药草味,混合着病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不安。
“红梅姑娘来了!”一个药童远远看见她,立刻迎了上来。“两位老先生已经在诊室等着了。”
红梅点点头,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想起小晴师傅坐诊时的样子——从容不迫地给每个病人把脉,一边诊断一边给围观的药童们讲解病症要点。
那时候,就连从鹿角城请来的两位老大夫,也都像学生一样恭敬地站在一旁听讲。
“红梅姑娘。”
刚走进诊室,两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就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姓陈的老先生开口道。
“老马队长已经交代过了,我们会全力协助你。”
红梅的脸“腾”地红了,连忙摆手。
“两位老先生折煞我了!我、我只跟小晴师傅学了两天,连皮毛都没摸到,哪敢担此大任?”
她深深鞠了一躬。
“还请两位老先生主诊,我在旁学习就好。”
其实这两位老大夫心里也没底啊。
四小姐来之前,这世界的大夫给人看病,特别像是瘟疫这种致死率极高的大病,基本都是三分靠方子,七分靠八字,哪里有像是四小姐一般治愈率高达百分百的。
没错,目前小晴在这鹿省生产队隔离区坐诊以来,治愈率高达百分百。
这也是两位老大夫服气的主要原因。
人就怕对比,四小姐来之前,让他们两个老大夫坐场子他们是一点都不虚,但如今前头有四小姐的“神迹”在,他们倒是心里没底了。
陈大夫和另一位李大夫对视一眼,李大夫捋着胡须道。
“红梅姑娘不必过谦。四小姐既然收你为徒,必是看重你的天赋。再说……”他压低声音。“四小姐留下的诊治方案,我们这些日子也都看在眼里,确实精妙非常。”
“正是。”陈大夫接话。“我们虽行医多年,但对这瘟疫的诊治,还是四小姐的法子最见效。红梅姑娘跟着四小姐学习,想必已经掌握了要诀。”
红梅急得直搓手。“可、可是……”
“红梅姑娘。”陈大夫突然正色道。“现在不是推让的时候。外面三十多个发热病人等着,我们每耽搁一刻,他们的病情就可能加重一分。”
即便此时已经入冬,云澜国奸细小队也被整锅端了,但前头云澜国的网子撒太大了,整个生产队二十万人,那么多地方还是剩下不少漏网之鱼。
那些潜伏起来的奸细都是病症比较轻,他们虽然感染了疟疾,但刻意隐藏之下照常工作,带队小队长、工友们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还在延绵不绝地作为病原体在队内传播。
这些病人要么症状慢慢恶化直至无法隐藏被发现送到隔离区,要么自愈失去传染性,随着时间这些漏网之鱼自然就会被解决。
但此时隔离区里还是会有每天十几个的新增发热病例。
昨日因为小晴遇刺,昨日的病人就落下没有人看,加上新送来的病人,自然就累积了三十多号人。
两位老大夫一番奉承推脱,红梅这真的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她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
“那……那就请两位老先生多多指教。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立即指出。”
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红梅坐在主诊位上,后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两位老大夫一左一右坐在她两侧,三人面前摊开着那本小晴留下的诊疗手册。
“下一个。”红梅清了清嗓子喊道,声音却像卡在喉咙里。
门帘掀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妇女被搀了进来。
红梅注意到妇人进门时目光在诊室里扫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四小姐今天……”妇人刚开口就咳嗽起来。
红梅的手指绞紧了衣角,陈大夫适时地接过话头。
“四小姐身体抱恙,今日由我们三位为你诊治。你先说说症状?”
问诊的过程机械而刻板。
红梅对照着小晴留下的诊断流程图,一条条确认症状;李大夫翻着手册查找对应的药方编号;陈大夫则负责记录。
三人配合得像是在演一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码,却处处透着生疏。
“应该是三号方加减。”红梅小声说,但开口用了应该两个字,说明她心中毫无底气。
“加茯苓五钱。”李大夫补充道。
“舌苔黄腻,再加黄芩……”陈大夫提笔蘸墨。
开完方子,妇人道谢离去时,红梅分明听见帘子外传来压低的议论声音。
“不是说四小姐的徒弟坐诊吗?怎么还是那两个老……”
诊室里的气氛更凝重了。
红梅偷偷抬眼,正对上两位老大夫同样不安的目光。
三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忐忑——他们就像三个蹩脚的模仿者,在拙劣地复刻着小晴行云流水般的诊治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