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目光落在那匹和陈小狗身形一比、显得格外小巧的木马上:
“这孩子,似乎迷这木马迷得紧?是何缘由?”
陈三多忙回:“回大人,这木马是一年前腊月里,请匠人打的。小狗得了它,就一直宝贝得很。”
李正峰追问:“木马到手后多久,他成了这……先知?”
陈三多掰着指头想了想:“约莫……快半年光景?”
张世平凑近了,把那木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瞧了个遍,末了摇头:“木马本身,干净得很。”
孩子瞧不出毛病,木马也瞧不出毛病。
李正峰一锤定音:“那便去陈家祖祠瞧瞧!”
一听“祖祠”俩字,陈三多那张麻脸“唰”地就白了,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搁:
“诸、诸位大人!小、小人家的祖祠……实在没啥可看的呀!先前玄镜司的大人来看过,天武门的高人也来瞧过,都说……都说没啥古怪!”
李正峰目光如电,钉在他脸上:“既然没古怪,你慌个什么劲儿?”
陈三多哭丧着脸,比死了爹还难看:“唉哟喂!祖宗祠堂,那是何等重地!向来不容外人擅入。”
“只因我家小狗成了这……这‘先知’,前前后后不知多少官爷和江湖好汉进去溜达过……族里的老太爷和老祖宗们,鼻子都快气歪了,没少指着小人的脊梁骨骂啊!”
李正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
“他们骂你,总好过朝廷怪罪你整个陈氏一族吧?带路!”
陈家的祖祠就窝在乡里,藏在一片荔枝林子里,即便寒冬腊月,也依然残留荔枝的花香。
林胡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咂巴着嘴:
“啧啧,这地界儿,要是有个水灵灵的俏姑娘陪着,月下花前,吟上几句风花雪月,那滋味儿……啧啧啧!”
“骚包!”李正峰嘴上嫌弃,心里那点小算盘却忍不住噼里啪啦响起来:
这主意……倒也不赖!
改日真得带个美人儿来转转……
吟诗作对就免了,给她讲个吓破胆的鬼故事,等她吓得往爷怀里钻……嘿嘿嘿……
祖祠转眼就到了眼前。
可这祠堂修得……忒古怪!
活脱脱像个打仗用的石头碉堡,全由青石红砖硬生生垒起来,透着一股子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蛮横劲儿。
李正峰心头那点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诧异道:“祖宗祠堂又不是打仗的堡垒,修得这般结实,防谁呢?”
杨德彪立马凑上前,殷勤地解释:
“回禀大人!咱这岭南郡广大府地界儿,早年间宗族之间干起仗来,那都是往死里整!”
“头一个要砸烂的,就是对方这祖宗的牌位窝!所以各家都铆足了劲儿,把祖祠修得比那乌龟壳还硬实!”
“再者说了,在岭南王大人平定岭南郡那会儿往前推二十年,这四野山沟沟里,匪患闹得那叫一个凶!”
“动不动就下山来打秋风。老百姓没处躲,这结实的祖祠可不就成了保命的金窝窝!据说里头还挖了不少地道,专用来藏人藏粮哩!”
李正峰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祖祠大门紧闭。
陈三多哭丧着脸上前,跟拍丧门鼓似的拍门。
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个头发花白、一脸褶子的老头儿:
“谁啊?哦,是二房的三多小子?你来做甚?”
陈三多赶紧说明来意。
那老头儿一听,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似的,任凭陈三多嘴皮子磨破,口水说干,死活就是不让道,堵得比城门还严实。
李正峰不耐烦了。
他堂堂朝廷命官,客客气气是给陈家脸面,可不是来这儿求爷爷告奶奶的!
他眼皮子一撩,使了个眼色。
林胡立马笑嘻嘻地凑到老头儿跟前,摊开那蒲扇大的手掌,在老头儿眼前晃悠:“老爷子,见过砂锅那么大的拳头没?”
老头儿眼一瞪,脖子一梗:“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还敢行凶犯法不成?”
林胡把脸一板,狞笑一声,作势就要撸袖子。
李正峰伸手拦住他:“急什么?等等。”
此时日头还高挂在天上,他倒也不急着硬闯。
先和张世平绕着祠堂转悠起来,想从外头瞧出点门道。
可惜转了几圈,两人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世平提了口气,身子一轻,像只大狸猫似的在墙头上走了一圈,落地后依旧是摇头。
这祠堂,从外头看,愣是丁点古怪也瞧不出来!
李正峰一挥手:“都歇着吧,大白天的进去也未必能看出花来。等天黑!”
李正峰难得逮着半天空闲,权当老天爷赏了个懒觉。
午后,那赖着不走的阴云总算散了架,冬日的暖阳从树杈子缝里漏下来,照出一道道光柱子。
李正峰手脚并用,猴子似的爬上了最高最壮的那棵荔枝树,找了个舒坦的枝杈子倚着,美滋滋地吹起了小曲儿。
日头一点点往西边溜达,最后一抹金光也藏进了山坳坳,天,悄没声地就黑透了。
李正峰拍拍手上的树皮渣子,跟片叶子似的轻飘飘落了地:
“得嘞!这会儿可不是光天化日喽!动手,给咱‘开门’!”
那守门的老头儿精得跟猴儿似的,隔着门缝瞅见他们还在门口杵着,二话不说,“哐当”一声就把那顶门杠子给插上了!
李正峰脸一沉:“破门!”
这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换个心狠手辣的官儿来,光凭这一条“藐视朝廷命官”的罪名,就够他们陈家上下喝一壶苦胆水的!
林胡嘿嘿一笑,紧了紧裤腰带,退后几步,猛地一个蹿步,大脚丫子就奔着门板踹了过去!
包着铁皮的大木门发出一声凄惨的“嘎吱”呻吟。
又是一脚!
门板晃得跟筛糠似的。
李正峰眉头拧成了疙瘩,问旁边的杨德彪:“杨大人,你先前不是说,这祠堂修得结实,是为防山贼?”
“正是如此啊大人!”
“那就不对味儿了。你看这门板,连林大人几脚都扛不住,当年那帮子山贼是吃素的?撞不开?”
杨德彪赔着笑:“大人您有所不知。早年祠堂外头还箍着老厚的砖石壁垒,那叫一个固若金汤!”
“后来天下太平了,陈家人丁兴旺,要盖新房娶媳妇,就把那砖石拆了去砌墙啦,只剩里头这光秃秃的门脸子撑场面喽。”
门里头那老头儿听着那“哐哐哐”震天响的踹门声,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眼瞅着门板就要飞了,他扯着嗓子嚎起来:“别踹啦!别踹啦!我开!我开门!”
“晚啦!这会儿想投降?门儿都没有!”林胡吼得比他还响。
李正峰抬手一拦:“慢着!咱们得讲点礼法!要斯文点!”
他本意是让林胡停下。
林胡这憨货会错了意,立马退后几步,捏着嗓子,跟哄小媳妇似的:
“哎哟,老爷子,您可站稳扶好喽,小的要‘温柔’地来咯——”
话音还没落地,他一个猛子冲过去,飞起就是一脚!
“哐啷!” 一扇大门应声而倒!
李正峰无奈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得,踹都踹开了……
也罢,咱玄镜司办事,向来讲究个雷厉风行,何况是对方先不给脸?
要是换了那些更横的衙门,连这看门的老头儿都得抓去尝尝牢饭啥滋味!
四人挺胸抬头,大摇大摆进了祠堂。
那老头儿连滚带爬,兔子似的往家族里跑去报信儿了。
祠堂里头不大,就前后两进院子。
前院空荡荡的,只有几间给守祠人住的破屋子。
推开正屋大门,里面肃穆地立着个顶天立地的大木架子,紧贴着墙,高高低低供满了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瞧着就让人脖子发凉。
绕过正屋,穿过一道小门便是后院。
后院更空,就孤零零地压着一块磨盘大的青石板,瞧着死沉死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