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左芳芳是真愤怒,也是真的委屈伤心。
她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 蓬乱了头发,最后坐在地上,如同一个疯子。
周围的人看她的神色,有同情,有复杂,但没有人开口劝,也没有人伸手拉。
只有屋子里跑出来一个瘦小的孩子,哭着冲到了她跟前,抱住了她,嘴里胡乱地喊:“阿娘,阿娘——阿娘莫伤心——”
那副样子,叫人心酸。
左芳芳一把搂住了孩子,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她越是哭,急得那孩子就更着急,甚至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
可左芳芳的眼泪那么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杵着木拐杖的老妪颤巍巍追出来,嘴里喊:“满仓,你回来!你快点回来!”
看到这里,柴晏清忽然开口问了句:“老人家,这人到底是你儿子杀的,还是你儿媳妇杀的?”
众人皆是一脸震惊地看柴晏清:你这时候,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祝宁也是大为震撼:不是,柴晏清这一次,是真要左芳芳看清楚一切啊?
但她也是忍不住又看向了老妪,十分想知道,老妪又会说什么,选什么。
老妪根本没想到自己一出来就要面对如此的死亡问题,一时也是僵住,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神更是到处乱看,可根本也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柴晏清却不肯放过老妪,只道:“老人家,我不信旁人,我只信你。”
这话刚一落下,赵生光立刻就来了劲。
他冲着老妪就喊:“娘啊!娘啊!你可要说实话啊!我以后还得孝敬您,照顾满仓呢!”
众人怒瞪赵生光,恨不得将赵生光嘴巴堵上:这人真是太可恨太无耻了些!
老妪在儿子的喊声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带着哭腔,抹着眼泪道:“是老大两口子杀的人。老二就是帮帮忙——”
祝宁看着左芳芳犹如被雷劈了一样的恍惚,心里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报应吧。
一家子恶人。
左芳芳这回,是真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看着老妪,恍惚间想起自己这个婆母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人都起不来,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的时候。那时候吃的差,婆母拉不出来,直喊涨得肚子疼。还是她狠狠心用手……
还有赵生德摔伤了腿那一年,婆母生怕她离了家改嫁,哭着求她别走,别抛下孩子——
还有,自己养了猪,卖了钱,交给婆母,让她收好了的时候,婆母笑得脸上都是褶子——
还有……还有……
那一幕幕,不停地,来回地在她眼前晃。
左芳芳哭不出来,索性就笑出了声。
人在这种时候,还真是会笑出来的。只是那笑,看得人心中难过。
赵家村的人也是有些小小的哗然。
怎么说呢,或许之前赵生德说出这样话的时候,事情也没落到自己身上,而且出于种种考虑,反正都要牺牲一个,那肯定选个最合适的。
所以,即便是同情左芳芳,但……到底感受也没那么深刻。
可这会儿……他们心里就不是那个滋味了。
左芳芳这些年怎么照顾他们母子两个,辛苦持家的,旁人看不到,赵家村里的人却是看得最清楚的。
这些年,左芳芳光剩下吃苦受累了。
可到头来,落了个什么呢?
她照顾那些人,连个公正都没有,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赵家村的人,看赵生德等人的目光,是变了又变。
甚至赵村长都忍不住了,骂了一句:“老姐姐,你咋这么对你儿媳!你不给她求情就算了,咋还非得让她去死!她好歹也是满仓的娘!”
老妪哭出声来:“我有啥法子?我有啥法子?”
然后她也跪下来,大声哭喊:“老天爷啊——你咋不早点收了我去唷……留着我在这受苦做啥唷!我一把年纪,死了就死了,为啥非得折腾他们啊——”
祝宁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咋说呢。
这种人,看多了容易犯恶心。
倚老卖老,说的也是这种人。
柴晏清反倒是笑了:“是了,我差点忘了你了。你也知情的。”
老妪愣住了。
柴晏清和她对视,脸上的浅笑看久了,居然有点儿邪里邪气的:“知情不报,视为同伙。——”
“能生出这么两个儿子的人,果然也不是好人。”
“绑起来吧。”柴晏清收了笑容:“一起去牢里待着,也好跟你两个儿子再相处相处。”
众人简直被这忽然的情况给搞得愣住了:什么?这么大年纪也要抓走?
祝宁也有点儿震惊:这么老了,还带走啊?
不过,季瑾等大理寺的人倒是没有意外的,反而齐声应喏,直将大理寺的气势都喊了出来。
祝宁忽然觉得有点儿痛快:对对对,犯法了,可不得带走!
范九上去就要用绳子绑人。
老妪吓得大哭。
很多时候,人年纪大了,就开始变得混账。其实并不是他脑子糊涂了,只是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旁人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了。
祝宁一面痛快,一面纠结:万一死牢里怎么搞?
然而柴晏清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是看向了赵村长。
赵村长刚才被震惊得人都有点恍惚。这会儿被柴晏清这么一看,猛地一个激灵,陡然回过神来。
然后,他忙上前一步:“您吩咐。”
“小儿年幼,懵懂无知,便不处罚了。只日后养育个问题。是我来安置,还是你来安置?”柴晏清和气问他。
赵村长毫不犹豫:“自然是我来安置!他家有地,给旁人耕种就是,一年要些粮食,供他自己吃喝足够。我再安排他去旁人家搭伙,等到再大一些,他能自己做饭洗衣,就完全可以自己过活了。毕竟是我们赵家的人,不能叫他跟孤儿一样!”
柴晏清确认一遍:“能安顿好?”
赵村长指天发誓:“肯定我安排好!谁敢苛待他,我亲自上门抽!”
又不是吃闲饭的,就是煮饭多 一把柴的事情,能有多麻烦?!而且孩子再大点,还能帮着干点活,更不是吃闲饭了。
有他盯着,出不了错。
柴晏清便颔首:“那就如此安排。”
随后,柴晏清又问左芳芳:“你觉得如何?”
左芳芳跪在地上,哭着给柴晏清行礼:“多谢长官!”
说完,拉着儿子满仓,也一起给柴晏清行礼磕头。
柴晏清这个时候,忽问了满仓一句:“满仓,你可知人到底是谁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