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中心的套房,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茧,将爱琪温柔地包裹起来。消毒水的冰冷气息被淡雅的植物香氛取代,仪器的滴答声被舒缓的轻音乐覆盖,连空气都仿佛带着一种被阳光烘烤过的暖意。乐希将她安置在宽大柔软的护理床上,细心地调整好靠背的角度,确保她能舒适地看到窗外露台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感觉怎么样?”乐希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关切。
爱琪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令人安心的馨香沁入心脾。“好多了,”她轻声说,虽然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伤口在动作时仍会带来清晰的钝痛,但精神上的枷锁似乎松动了许多,“这里……真的很安静。”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窗边那瓶娇艳欲滴的粉色康乃馨上,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带来一丝微小的慰藉。
乐希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连日来难得的明朗笑意:“那就好。你先休息,我去跟主管确认一下后续的安排,顺便看看餐食送来了没有。”他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接下来的几天,月子中心专业而周到的护理如同精准的齿轮,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营养师根据爱琪的身体状况和哺乳需求,精心调配一日六餐;产后康复师定时前来,指导她进行促进子宫复旧和伤口愈合的轻柔运动;通乳师手法娴熟,缓解了初乳分泌时的胀痛。
身体在精心的呵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脸颊的苍白渐渐褪去,眼底的青黑也淡了许多,虽然体力依然有限,但那种沉疴般的沉重感正在一点点消散。
然而,心头的牵挂却从未减轻半分。保温箱里的宝宝,成了她每天睁开眼和闭上眼最深的念想。乐希每天雷打不动地往返于月子中心和医院之间,带回关于宝宝的最新消息:“今天体重又增加了20克”、“医生减少了辅助供氧的时间”、“护士说他的吮吸反射越来越强了”……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像投入爱琪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希望的涟漪。
她开始认真地遵照医嘱和营养师的建议,努力进食,按时休息,只为积蓄力量,等待那个能将宝宝真正拥入怀中的时刻。
身体的疲惫稍缓,另一重焦虑却悄然浮上水面——学业。爱琪是研一的学生,正值学期末的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早产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重要的课程论文还未最终定稿,导师安排的研究课题数据整理也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几门课程的期末考核……她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思绪却飘回了熟悉的校园图书馆和实验室。一股无形的压力沉沉地压了下来。
“乐希,”在一次午餐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微蹙,“学校那边……我完全断联好几天了。导师和同学肯定很担心,还有那些作业和课题……”
乐希正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处理邮件,闻言立刻放下平板,走到床边坐下:“这事我记着呢,老婆。之前太忙乱,怕你着急就没提。本来想让秘书小张去学校一趟,帮你跟导师说明情况,把需要处理的材料带回来。”他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但我后来想了想,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爱琪有些意外:“你亲自去?会不会太麻烦?小张办事很稳妥的。”
“不一样。”乐希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秘书去,只是代表你去请假、交接事务。但我是你的丈夫,我亲自去,代表的是我们家庭对这件事的重视,是对你导师和学业的一种尊重。毕竟研一还没放假,突然长时间缺课,总要有个最真诚的解释和交代。而且,”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我也想知道导师那边有什么具体要求,看看哪些是你现在精力能承受的,哪些我们可以想办法协助完成。至少,得让你安心养身体,别总悬着心。”
爱琪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切的愧疚。她总是习惯性地想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却忘了身边这个男人,早已用他宽厚的肩膀,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暂时休憩的天空。“谢谢你,老公……”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傻瓜,跟我还谢什么。”乐希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下午我就去学校,顺便让司机去机场接爸妈,他们应该快落地了。你安心在这里休息,等我回来告诉你学校的情况。”
送走乐希,爱琪的心绪并未完全平静。她尝试着翻开乐希带来的平板电脑,里面存着她的一些学习资料。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文献标题和未完成的图表瞬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涣散,让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烦躁地关掉平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阳光正好,露台上的绿植舒展着叶片,生机盎然。她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小腹,一种身为母亲的焦灼和对学业停滞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短暂的迷茫。
乐希驱车前往爱琪就读的知名大学。初夏的校园绿树成荫,充满了青春的气息,与他此刻略显沉重的心情形成微妙对比。他找到爱琪所在学院的教学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匆忙而有些褶皱的衬衫衣领,走向导师办公室。门牌上写着“张明远教授”的名字。
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张教授是一位年近五十、气质儒雅但眼神锐利的学者,此刻正伏案批阅论文。看到乐希,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是?”
“张教授您好,打扰了。我是爱琪的丈夫,乐希。”乐希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态度谦逊而诚恳。
“哦?乐先生?”张教授放下笔,示意乐希坐下,眼神带着探究,“爱琪呢?她最近一直没来上课,电话也联系不上,出什么事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身为导师的责任感。
乐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封装精美的文件夹,双手递给张教授。“张教授,非常抱歉现在才来向您说明情况。爱琪她……上周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提前生产了。”
“提前生产?!”张教授明显吃了一惊,身体微微前倾,“她不是预产期还有一阵子吗?人怎么样?孩子呢?”语气瞬间充满了担忧。
“是的,事发非常突然。”乐希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沉稳,“爱琪因为工作室那边遇到紧急状况,连续高强度工作,身体负荷太大,诱发了早产。当时情况比较危急,万幸的是,经过抢救,母子平安。”他刻意强调了“母子平安”四个字,让张教授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但是,”乐希继续说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歉意,“宝宝是早产儿,体重偏低,现在还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保温箱里观察。爱琪自己产后也比较虚弱,这几天一直在住院,昨天才刚转入月子中心休养。她人现在还很虚弱,连看手机都很勉强,所以一直没能亲自联系您。作为她的丈夫,我非常抱歉,也深感自责没有替她提前安排好这些。”他再次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张教授看着乐希递过来的文件夹,又看了看眼前这位虽然难掩疲惫但眼神真挚、态度恳切的年轻人,严肃的表情彻底松动了。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爱琪的住院证明复印件(关键信息如诊断、住院时间等清晰可见)、宝宝在保温箱的照片(只拍了小手小脚,避开了医疗设备,传递信息的同时保护隐私),以及乐希手写的一封简短但措辞恳切的致歉信,解释了爱琪无法亲自联系的原因,并代表爱琪和家人对给导师和学校带来的麻烦表示深深的歉意。
“唉,这真是……”张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充满了理解和同情,“这么大的事!爱琪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学业再重要,也比不上她和孩子的平安啊!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仔细翻看着那些证明,目光落在宝宝那小小的、带着留置针的手部照片上时,眼神变得格外柔软。“小家伙受苦了……爱琪现在情况怎么样?”
“谢谢张教授关心。爱琪身体在慢慢恢复,但精力很差,需要静养。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学业,非常不安,所以我才觉得必须亲自来一趟,跟您详细说明情况,也表达我们的歉意。”乐希诚恳地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特殊情况,完全可以理解。”张教授摆摆手,重新戴上眼镜,神情认真起来,“请假的事情你放心,我会亲自跟院里说明情况,给她办理正式的休养假。至于她的课程论文和课题……”他沉吟了一下,“这样,你把目前她未完成的材料清单和进度整理一份给我。如果有些资料在她宿舍或者家里,方便的话,可以让她的室友或者你帮忙转交给我。我看看哪些部分是可以暂时搁置或者由我这边酌情处理的,哪些是她恢复一些精力后,可以在指导下远程完成的。现在对她来说,恢复身体和照顾宝宝才是第一位的,学业上的压力,我们尽量帮她减轻。”
乐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张教授的通情达理远超预期。“太感谢您了,张教授!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材料清单我稍后就整理好发给您,需要转交的资料我也会尽快处理好,拜托室友送过来。”他站起身,再次深深鞠躬,“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等爱琪恢复一些,能看手机了,我一定让她亲自给您打电话道谢。”
“好了好了,别客气了。”张教授也站起身,拍了拍乐希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又要照顾大的,又要操心小的。快回去吧,好好照顾爱琪和孩子。有什么需要学院这边协助的,随时联系我。”
走出张教授办公室,乐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肩头,带来一丝暖意。亲自前来的决定是对的,那份真诚的歉意和清晰的事实说明,远比秘书代劳更能打动人心。他拿出手机,一边快步走向停车场,一边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老赵,爸妈的航班信息我发你了,应该快落地了。你接到他们后,直接送到月子中心来。路上跟他们说,爱琪和宝宝都很好,让他们别太担心,具体细节见面再说。注意安全。”
“好的,乐总,您放心,一定安全送到。”司机老赵沉稳的声音传来。
挂断电话,乐希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连日奔波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处理工作室的收尾、医院和月子中心的奔波、应对长辈的焦虑、安抚爱琪的情绪、现在再加上学校的沟通……每一件都需要他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和耐心。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份沉甸甸的倦意。
他不能倒下,他是爱琪的支柱,是连接保温箱里那个小生命和这个世界的桥梁。他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朝着月子中心的方向驶去。
当乐希回到月子中心套房时,爱琪正靠在床头,由护士协助着进行一项温和的肩颈放松按摩。看到乐希进来,她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怎么样?张教授说什么了?他生气了吗?”她的语气带着急切。
乐希走到床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放心,张教授非常理解,一点都没生气。他让我转告你,安心休养,照顾宝宝最重要。”他简明扼要地将张教授的态度和处理方案告诉了爱琪,特别是关于请假和学业安排的部分。
听到导师如此通情达理,甚至主动提出帮她减轻压力,爱琪眼眶一热,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连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被搬开了。“太好了……张教授人真好……谢谢你,乐希,幸好你去了。”她由衷地说,对乐希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我说了,亲自去一趟值得。”乐希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现在,你该放心了吧?唯一要做的,就是吃好睡好,把自己养好。”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乐希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却满脸焦急和关切的两位老人——正是爱琪的父母。
“爸!妈!”爱琪看到父母,瞬间泪盈于睫,挣扎着想坐直身体。
“琪琪!”爱琪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一把抱住女儿,声音哽咽,“我的孩子啊,受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这么差!”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苍白消瘦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爱琪爸爸也红了眼眶,站在床边,强忍着情绪,目光在女儿身上仔细逡巡,确认她的状态。“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喃喃道,声音沙哑。随即目光立刻转向乐希,带着询问,“宝宝呢?宝宝怎么样了?”
乐希连忙扶着岳母坐下,又请岳父也坐下,给二老倒了温水。“爸,妈,你们先喝口水,缓一缓。爱琪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出院来月子中心是最正确的选择。宝宝还在医院保温箱里,情况一直在好转,今天体重又增加了。医生说,只要稳定住,再过一两周,达到出院标准,就能接出来了。”他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最核心的好消息。
“保温箱……”爱琪妈妈一听到这个词,眼泪又涌了出来,紧紧抓着女儿的手,“那么小的孩子……遭罪啊……”
“妈,别哭,宝宝很坚强的。”爱琪反过来安慰母亲,虽然自己心里也酸涩难当,“医生护士都照顾得很好。乐希每天都去看他,给我带消息回来。”
“对,爸妈,你们放心。”乐希接过话,语气沉稳有力,“宝宝那边有最专业的团队看着。现在当务之急,是让爱琪在这里安心休养,恢复体力。等宝宝出来,她才有精力照顾。月子中心的安排都很好,你们也看到了,环境、饮食、护理都很专业。”
爱琪妈妈环顾着这舒适温馨的环境,看着女儿虽然虚弱但精神尚可的状态,又看看女婿沉稳可靠的样子,紧绷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了一些。
她擦了擦眼泪,目光落在爱琪身上,职业习惯让她本能地开始观察细节:“奶水下来了吗?够不够宝宝吃?伤口还疼不疼?恶露情况怎么样?”
一连串专业又关切的询问让爱琪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感到久违的、来自母亲的温暖庇护。乐希适时地退开一些,让母女俩说些体己话。他陪着岳父走到小露台上,递上一支烟,简要地、更详细地介绍了爱琪的生产经过、宝宝目前的具体指标以及后续的康复计划。两个男人之间,用着更理性却也饱含担忧的语言交流着。
夕阳的金辉洒满露台,将葱郁的植物染上一层暖金色。房间里,是母亲细细的叮咛和女儿轻声的回应;露台上,是翁婿间沉稳的交谈和袅袅升起的淡淡烟圈。这个曾经只属于乐希和爱琪两个人的休憩空间,因为父母的到来,增添了新的温情与支撑。
那扇连接着保温箱里小生命的厚重金属门,仿佛也不再那么冰冷和遥远。爱琪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听着父亲和丈夫在露台上低沉的交谈声,感受着身体深处缓慢积聚的力量。
她知道,最难熬的日子正在过去,而真正的团聚,正随着露台上那抹温暖的夕阳,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他们走来。乐希站在岳父身边,望着远方天际瑰丽的晚霞,心中默默计算着宝宝可能出院的日子。这场关于守护与新生的漫长战役,他们正携手,一步步走向胜利的曙光。